無端聽畫角,枕畔紅冰薄。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殘星旗】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氣象,這是不爭的事實。唐朝搞什麼都有一股生猛的勁頭。邊塞詩或寫景或摹情,或吟古或談今,開闔吞吐氣象極盛。唐以後就不行。一樣有戰爭,可是邊塞題材的詩詞就像得了軟骨病似得每況愈下。北宋初還有歐陽修,范仲淹等大家寫寫邊塞題材的詞。&ot;千障裡,長煙落日孤城閉&ot;(范仲淹《漁家傲》)多少還承襲了前人&ot;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ot;的餘韻,境界開闊。到了南宋,詞牌越來越多,格律規則越來越繁複,與之相應的是詞境一路往下走,越走越窄,越玩越死,很有&ot;投身於大眾,自絕於人民&ot;的愚昧悲壯。元明時,讀書人八股文章做得穩如泰山,人卻做地越發猥褻不堪,民間的文學倒在夾fèng中如春糙蓬勃。詞到清朝,一掃明末的柔蘼,名家眾出,雖美言中興,實際上卻壽元將盡。詞清句麗如納蘭,是詞在清時的迴光返照。難怪人常有末世之悲,生在一個文化氣象萎靡如殘星拂大旗的時代,實在是讓像容若這樣想學塞馬一聲嘶的文學青年打心眼裡感到失落的事情。王國維許他&ot;北宋以來,唯一人矣。&ot;我一直認為這不是什麼值得歡喜的話,對整個漢文化的衰微譴責猶深,雖然這可能並不是靜安先生的本意。我不也覺得飲水詞有評家拔的那麼高,容若也只是意境通於北宋而已。他的用典仍顯多,雖然不至於累贅,但是頻頻化用前人句,能量上又達不到北宋諸家用典的揮灑自如,讀久了會有逼仄的感覺。這闋邊塞詞寫得剛勁中仍露香豔之氣,這是容若的特質,也是他的弱項。說它剛勁是因為結句&ot;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ot;拓開情境,一掃前句的旖旎之風,不輸歷代名句;說它香豔是因為容若向來喜用&ot;紅淚&ot;&ot;紅冰&ot;等字眼,而在其他的男性詞人,如非詠歎的必要,一般會選擇更慷慨潔淨的字眼。這闋《菩薩蠻》為人稱道的是&ot;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ot;一句。可見慷慨沉涼用得好始終比曲意委婉更讓人欣賞。過於繁複華麗的雕飾,對於意旨的表達會有害處。這首詞除了&ot;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ot;的亮點,還有一點妙處,就是它的詞旨有一點朦朧迷離的味道,可以解做閨中人懷徵人,而解做征夫思家人也可無不可。我是喜歡把上闋和下闋對應來解,上闋寫閨中人的甜夢,夢見自己向萬里之外的地方行進,尋找著&ot;他&ot;的蹤跡。下片也寫夢,卻是寫征夫在塞上被畫角驚醒,夢中因思念而落淚,醒來枕邊淚已如冰,聽見帳外塞馬長嘶,走出去,看見軍旗在夜風中獵獵,天空星光已廖,留在大旗上的只有一點殘輝,展眼望去,塞上天地清空蒼茫。上下闋合著來看,如電影蒙太奇的手法。畫面被疊合起來,更能顯出徵人思婦一對有情人心有靈犀。被迫分別的傷感也被處理的更到位。詞意只要準確到位,多解是無妨的,如人心能夠開拓舒展是上乘。好詞應該經得起剝皮拆骨的殘酷推敲和任人強加放置意念的蠻橫無禮,是為氣度。菩薩蠻白日驚飆冬已半,解鞍正值昏鴉亂。冰合大河流,茫茫一片愁。燒痕空極望,鼓角高城上。明日近長安,客心愁未闌。【愁未闌】李頎有一首《古從軍行》被某矯情女作家在自己的電視劇裡糟蹋地面目全非。因為這一幕鬧劇太過幼稚可笑,拜那女作家所賜,使我到現在一讀到容若這闋《菩薩蠻》&ot;解鞍正值昏鴉亂&ot;就忍不住笑意。認真回頭來看李頎的《古從軍行》和容若這闋《菩薩蠻》,推敲之下發現意境思想是可通的。無論是行役之人,還是行軍之人,羈愁歸思始終是心頭縈繞不去的情緒。李頎借行軍之人的眼見耳聞心感曲婉深刻的表達了對戰爭的控訴,而容若是透過自己的感受,表達了對行役的厭倦。狂風捲折的冬日,行在歸途之上。黃昏時烏鴉亂飛,停下來解開馬鞍,讓馬休息飲水。大河被冰封,河水不再流動。平原上一片野火的燒痕,荒涼蒼茫。遠遠的城闕的鼓樓,人跡漸豐,讓人想起繁華的北京城已經不遠,然而旅途的勞苦抑鬱之情,並未因此完全消減。容若這趟出差有著深刻的政治背景,也和戰爭有關。時清廷準備與羅剎(今俄羅斯)交戰。軍情機密一切需要人去打探,康熙於是派出八旗子弟中精明強幹之人,遠赴黑龍江瞭解情況,刺探對方軍情。正是因為容若等人的辛苦偵察和聯絡,清廷得以在黑龍江邊境各民族的支援下,順利完成了反擊俄羅斯侵略的各種戰略佈置。其時容若已死,康熙還特地派人到他靈前祭告,以示不忘他的功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