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髮夾是爸爸用細鐵絲為她做的,鐵絲外面套著一種空心的紅膠絲,很好看,她一直戴在頭上。她邊取髮夾邊問:&ldo;你已經送給我了,還興要回去?&rdo;&ldo;我只要一個,你留著另一個,以後爸爸看見這個髮夾,就像看見今今一樣。今今看見那個髮夾,就像看見爸爸一樣。&rdo;第二天,岑今就跟媽媽一起回到了家,自己乘公車回來的。本來軍代表說要來接媽媽,但那時交通不方便,單位上沒小車,軍代表要來接,也只能是用腳踏車帶或者用板車拖,所以媽媽沒同意,自己帶著女兒回到了家。自那以後,媽媽就把岑今當成一個大人來對待,什麼事都告訴她,跟她商量,她也彷彿一夜之間成熟了十倍一樣,總是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媽媽:&ldo;媽媽別怕,你看我就不怕。&rdo;&ldo;媽媽別哭,你看我就不哭。&rdo;她從媽媽口裡知道爸爸第二天也出院了,還是住在工會辦公室裡,但對他的批鬥升級了,經常是通宵達旦,車輪戰術,要他交代他內心深處反黨反人民的思想,因為他以自殺的方式來對抗人民民主專政,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說明他心裡對黨對人民懷有深仇大恨。但爸爸總是一聲不吭,問急了就說:&ldo;這跟黨跟人民無關,我自殺是因為我覺得對不起我的妻子和女兒。&rdo;&ldo;收起你那套資產階級溫情脈脈的假面具!&rdo;爸爸就沉默了,像只石獅子,一言不發。有一天晚上,媽媽很晚才從外面回來,一進門就告訴她:&ldo;他們打你爸爸了!還用繩子把他吊在樑上。那個姓周的還對人吹噓,說我只把他兩手往背後一擰,把他兩個拇指拴在一起,往樑上一拉,他就昏死過去了。&rdo;她嚇得哭起來,媽媽呵斥她說:&ldo;你這麼愛哭,我以後什麼話都不敢告訴你了。&rdo;她連忙去擦眼淚,但擦也擦不完,剛擦掉一些,另一些又流出來了。媽媽說:&ldo;那個姓周的叫周友祿,記住這個人,他打過你爸爸,吊過你爸爸。但現在不能對人說這話,懂不懂?不然他們會說我教你記變天賬的。&rdo;她點點頭。媽媽拉起她:&ldo;走,我們去找軍代表,讓他管管他手下那些人。&rdo;媽媽帶著她來到軍代表家,敲了門,衛國把門開啟,對裡屋嚷道:&ldo;爸爸,是陶阿姨。&rdo;軍代表馬上出來了,請她們進去。媽媽說:&ldo;我想向你反映一個情況。&rdo;&ldo;進來,進來,到屋裡說,外面有蚊子。&rdo;媽媽牽著她進了軍代表家的外間,軍代表說:&ldo;陶老師,我們到裡屋說話,這裡是廚房,亂糟糟的。&rdo;&ldo;我就在這裡說。&rdo;&ldo;那衛國,來把今今帶你屋裡玩。&rdo;&ldo;她不愛跟男孩子玩。&rdo;她立即宣告:&ldo;我愛跟衛國哥哥玩。&rdo;媽媽白了她一眼,放開了她的手。她跟衛國進了另一間屋,挺整潔的,擺著一張單人c黃,c黃上是軍色的墊單。衛國把他的玻璃珠子拿出來給她玩,自己站在門邊聽外面說話。她也跟過去,聽見媽媽說:&ldo;軍代表,毛主席親自為革命軍人制定了&lso;三大紀律八項注意&rso;,每一個軍人都應該堅決執行,對不對?&rdo;&ldo;對。老百姓也應該堅決執行。&rdo;&ldo;但有的軍人就違反了這一條。&rdo;&ldo;陶老師,請你明說了,究竟是誰違反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違反了哪一條?&rdo;&ldo;周友祿,他違反了第五條,&lso;不打人罵人&rso;。&rdo;&ldo;他打誰了?&rdo;&ldo;他打岑之了。&rdo;&ldo;你聽誰說的?&rdo;&ldo;你不管我聽誰說的,你只說你管不管。&rdo;&ldo;當然要管,但我要先調查落實。&rdo;&ldo;行,只要你承認管就行。今今,我們走吧。&rdo;她還沒跟衛國玩呢,就被媽媽拉回了家。媽媽告訴她:&ldo;我告訴軍代表了,看他管不管,如果他不管的話‐‐&rdo;後來,就沒再聽說誰打爸爸了。但媽媽從那次昏厥摔倒後,就落下了一個頭暈的毛病,經常會無緣無故地失去知覺,倒在地上,有時過一會就恢復了知覺,啥事沒有了,但有時會連續頭暈好幾天,躺在c黃上不能起來。媽媽最怕上廁所時暈倒在地,怕褲子都沒拉好,就人事不醒了,或者更糟糕,正拉著呢,就暈倒在廁坑上了,所以媽媽上廁所時總是帶上岑今。她見媽媽現在成了玻璃人兒,越發覺得自己肩上擔子沉重,只要有可能,就寸步不離守著媽媽,照顧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