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您認識我爸爸?&rdo;&ldo;認識,認識,我帶你去找他。&rdo;她向河對岸的媽媽揮揮手,表示問到路了,但她看見媽媽還站在那裡,可能要等她走得看不見了才會離開。那個女人提起裝衣服的籃子,帶她去找爸爸,邊走邊問:&ldo;你叫什麼名兒?&rdo;&ldo;陶紅。&rdo;&ldo;你改了名兒,不跟你爸爸姓了?&rdo;&ldo;嗯,我跟我媽姓。&rdo;&ldo;快別告訴你爸,他每天都在唸叨你,要是他知道你連他的姓都不要了,不知道多難過。&rdo;&ldo;你怎麼知道他每天都在唸叨我?&rdo;&ldo;我怎麼不知道呢?我是你大媽呀。&rdo;&ldo;我沒大媽。&rdo;&ldo;你怎麼沒大媽呢?你爸爸媽媽沒告訴過你?你爸爸先娶的我,後娶的你媽,你應該叫我大媽。&rdo;她大吃一驚,這就是爸爸的那個重婚?人長得不醜,就是有點顯老,再就是鄉下人的打扮和作派。那女人倒很大方:&ldo;你不想叫我大媽,那就叫我姑姑吧,我叫潘秀芝,我帶你去見你爸爸。&rdo;她跟著潘秀芝左拐右拐,在一間間土牆屋之間穿來穿去,看到幾個光屁股的小孩子在地上爬,還有豬羊到處亂竄,最後終於在一間相當破舊的土牆屋前停下了腳步。潘秀芝說:&ldo;我進去看看他在不在家。&rdo;過了一會兒,潘秀芝走出來:&ldo;他現在不在家,在隊裡穀場上趕雀仔,我帶你去找他,你可以把東西放他屋裡,你走累了要歇歇腳也可以。&rdo;&ldo;我把東西放這裡吧,太重了。&rdo;她跟著潘秀芝走進那幢黑乎乎的屋子,潘秀芝介紹說:&ldo;正屋是順發一家住的,你爸爸住在那邊的偏屋裡-&rdo;她跟著潘秀芝來到偏屋,所謂&ldo;偏屋&rdo;,就是傍著正屋的一面牆搭出來的一個小棚子,屋頂是斜的,很低矮,所以叫&ldo;偏屋&rdo;。她走進爸爸的屋子,天啊,那哪是人住的地方啊!又矮又黑,c黃都沒一張,就是在地上用土磚壘起一個尺把高的臺子,上面墊了些稻糙,鋪上一c黃又破又黑的棉絮,再鋪個破c黃單,就是爸爸的c黃了。她還看到那c黃水綠的被子,已經爛得絲絲掛掛,但還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土c黃的一角。鍋盆瓢碗都放在一張又矮又破的桌子上,牆角有個土磚壘的灶,把那半個屋子的牆壁都燻得黑黑的。屋子裡唯一的亮點,就是牆上掛著的一個鏡框子,裡面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合影。她那時還很小很小,抱在媽媽手裡,眼睛睜得大大的,嘴角好像在滴哈喇子,胸前戴著一個圍嘴。爸爸那時好英俊啊,留著分頭,很濃的眉毛,很亮的眼睛,穿著有口袋的制服。媽媽那時好漂亮啊,梳著兩條長辮子,很大的眼睛,很直的鼻樑,小嘴抿著,很矜持的樣子。她把帶來的東西放在爸爸屋裡,空手跟著潘秀芝去找爸爸。又是七拐八拐,左彎右彎,終於來到隊裡的打穀場,看見一個佝僂的老人,坐在樹蔭裡,脖子上搭一塊骯髒的毛巾,頭上戴一頂破糙帽,過一會兒就&ldo;哦呀&rdo;叫喚一聲,大概是在嚇唬麻雀。潘秀芝向那個老人走過去,說了會話,那個老人就向她走過來了。快到跟前了,那人站住了,不再往前走,站在那裡,用肩上那個烏顏皂色的毛巾擦眼睛。她問潘秀芝:&ldo;這就是我爸爸?&rdo;&ldo;是啊,怎麼不是呢?你連自己的爸爸都認不出來了?&rdo;她走上前去,把爸爸擦眼睛的手拉下來,仔仔細細看了一下,的確是爸爸,只不過比她印象中的爸爸老多了,臉很瘦,身上也很瘦,背很弓。她問:&ldo;爸爸,你不認識我了?&rdo;爸爸哽咽著說:&ldo;認識,認識,我的今今,我怎麼不認識呢?我到隊裡去請個假,回家做飯你吃。&rdo;爸爸走進打穀場旁邊的那幢土牆屋,她也跟了進去,看見爸爸正點頭哈腰地跟一個十分乾瘦的中年男人說話,說女兒來了,要請假回家。那個乾瘦男人向她這邊望了一下,很大方地揮揮手,大約是准假了。爸爸連忙叫她:&ldo;今今,這是隊長,快叫隊長好。&rdo;她從來不愛跟陌生人套近乎,但看到爸爸那卑躬屈膝的樣子,知道爸爸很想討好這人,只好無奈地走上前去,叫了聲:&ldo;隊長好!&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