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他回老家了。&rdo;&ldo;他的老家在哪裡？&rdo;媽媽說了個地名，告訴她：&ldo;很遠的，在外省。&rdo;&ldo;我想去看他。&rdo;&ldo;你不能去，那麼遠的路，你一個人怎麼去得了？&rdo;&ldo;你陪我去。你不想去看爸爸嗎？&rdo;媽媽無語，良久才說：&ldo;你爸爸早就不要我們了，他跟他那個鄉下老婆享福去了。&rdo;她按照自己對&ldo;享福&rdo;的理解，追問道：&ldo;他是不是天天吃ròu？&rdo;&ldo;天天吃ròu倒是不太可能，但他跟老婆兒子一起生活，喝水都是甜的嗎。&rdo;她於是有了爸爸每天喝糖水的印象，覺得爸爸的確是在享福，她和媽媽半年才有一斤糖供應，不可能天天喝糖水，每次煮糖水蛋，媽媽都捨不得多放糖，說一下放完了，下次就沒有了，結果搞得每次都不甜，等於一次都沒放糖。過段時間，她又問：&ldo;媽媽，我想去看爸爸，還有我的哥哥。&rdo;媽媽嚇一跳：&ldo;你什麼哥哥？&rdo;&ldo;你不是說爸爸在鄉下有個兒子嗎？那不就是我的哥哥嗎？&rdo;媽媽咕嚕說：&ldo;你還挺會攀親呢，連你爸爸都不敢肯定那是他的兒子。&rdo;&ldo;媽媽，哥哥長什麼樣？&rdo;&ldo;我只看見過他一次，就那次公判大會的時候，後來就沒見過他了，哪裡還記得他長什麼樣？&rdo;&ldo;我知道哥哥長什麼樣，跟衛哥哥一個樣。&rdo;&ldo;你又沒看見過他，你怎麼知道他長得跟衛國一個樣？&rdo;&ldo;我知道，哥哥都是那樣的。我想去找我的哥哥玩。&rdo;&ldo;他比你大那麼多，會跟你玩？&rdo;&ldo;會的，他是我哥哥，應該陪我玩，不陪我叫爸爸打他。&rdo;再過一段時間，她又問：&ldo;爸爸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們了？&rdo;&ldo;他只是不要媽媽了，你他還是要的，因為你是他的女兒，血緣關係不是說不要就不要的，他就算走到天邊，都是你爸爸。&rdo;&ldo;那他怎麼不來看我呢？&rdo;&ldo;他被趕回鄉下管制勞動去了，那就跟坐牢一樣，走到哪裡都有人監督，怎麼能到這裡來看你？再說，他都不知道我們調到這裡來了。&rdo;&ldo;你沒有告訴他？&rdo;&ldo;他沒跟我們寫信，我告訴他幹什麼？&rdo;她哭了：&ldo;爸爸他是真的不要我們了。&rdo;媽媽也跟著掉眼淚：&ldo;今今，記住，男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為他犧牲了一切，他也不會感動，更不會回報，他永遠都是隻為他自己活著。&rdo;有一年，媽媽終於答應了她的請求，讓她到鄉下去看爸爸。那年暑假，她和媽媽坐了很久的長途車，來到爸爸所在的那個縣城。媽媽找了個旅館住下，陪著她走了很遠的路，來到一條河邊。媽媽指著河的對岸說：&ldo;你爸爸就在河對岸那個生產隊，但我不知道他具體住在哪裡，鄉下沒有街道名，房屋也不排號，要一家一家問。我現在不能陪你往前走了，你自己去坐船過河，下了船，自己去問路，我先在這邊等你，如果你問不到路，或者不想去了，就趕快坐船回來，我們回旅館去。如果你問到路了，就朝我這邊揮揮手，我就知道了。&rdo;她問：&ldo;媽媽，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看爸爸嗎？&rdo;&ldo;他是你的爸爸，但他早就不是我的丈夫了，他有家有口，我去他那裡算個什麼？怕別人不罵我破鞋？&rdo;她一個人去乘船，是一種很奇怪的船，平底的，不是用槳劃，而是用手抓著一根橫在兩岸之間的粗繩子，一把一把拉過去。船上有一箇中年男人，大概是負責擺渡的人。她上去之後，那個男人就開始用兩手一把一把拉那根粗繩子，船就一點一點向對岸移動。她覺得自己終於看見了那根橫在空中的鐵絲，原來不是她小時候亂想出來的，而是真有這麼回事，不過不是&ldo;外吊&rdo;用的，也不是&ldo;吊動&rdo;用的，而是拉船用的。過了那條小河，下了船，她看見一個婦女在河邊洗衣服，就上去問路：&ldo;請問您認識不認識一個叫岑之的人？&rdo;那個女人直起腰來，擦一把汗水，問：&ldo;你找他幹什麼？&rdo;&ldo;我是他女兒，我來看他的。&rdo;那女人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說：&ldo;你跟你爸爸長得還挺像的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