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媽媽為給爸爸平反奔走起來。有人給媽媽出主意,說你只有找到當年主持這件事的人,才能糾正這件事。於是媽媽開始四處尋找軍代表。但尋找了幾年,也沒有下落。不久媽媽又開始為爸爸跟潘秀芝的離婚奔走,從生產隊到大隊到公社,再到縣公安局,媽媽一層一層去詢問,得到的答覆都是一樣的:請你們出示結婚記錄,我們才好為你們辦離婚。爸爸說:&ldo;我們當時根本就沒有登記結婚,怎麼會有結婚記錄呢?&rdo;&ldo;既然你們沒登記,幹嗎要來辦離婚呢?&rdo;媽媽問:&ldo;那這個婚姻到底算數不算數?&rdo;縣公安局的人大概以為媽媽就是潘秀芝,安慰她說:&ldo;如果你們一直是以夫妻的身份在一起生活的,那就是事實婚姻,將來他死了,你有權繼承他的遺產。&rdo;&ldo;我不要什麼遺產,我想問的是,他能跟別人結婚嗎?&rdo;&ldo;女同志,我建議你儘快跟他辦理結婚手續,這樣他就不能跟別人結婚了,要結也得先跟你離了才能結。&rdo;媽媽從縣公安局出來,恨恨地說:&ldo;鬧半天你那個婚姻根本就不算數?&rdo;爸爸說:&ldo;我早就說了不算數嗎。我跟潘秀芝又沒登記,又沒以夫妻的形式在一起生活,算什麼數呢?都怪那個軍代表,為了得到你,對我下這個毒手。&rdo;爸爸很想跟媽媽補辦個結婚手續,但媽媽不同意:&ldo;算了吧,別又搞得跟上次一樣。今天說不算數,過兩天又說算數,我算是搞怕了。我們就這麼一起生活就行了,到時候想算數就算數,不想算數就不算數。&rdo;爸爸在省城發現工作並不那麼好找,主要是爸爸在農村勞動改造了這些年,學業職業都荒廢了,年齡也大了,學新東西很慢,拼不過那些年輕人。後來媽媽就叫爸爸乾脆別找工作了,就在家裡安心寫作。但爸爸枯坐了很多天,最終什麼也沒寫出來。媽媽說:&ldo;政治運動斷送了一個寫作天才。&rdo;爸爸找不到工作,又寫不出東西來,情緒十分低落。這些年的管制勞動,不僅使他心態卑微,還搞垮了他的體質,爸爸患有大量慢性病,但因為工作問題沒解決,不能享受公費醫療,經常是由媽媽出面,到醫院去找醫生,用媽媽的公費醫療開藥。但有些病是沒法這樣開藥治療的,有時得去化驗檢查,有時得住院,所以媽媽總是省吃儉用,把錢存著,以備爸爸不時之需。每逢這種時候,媽媽就會想起軍代表,總是恨恨地說:&ldo;該死的軍代表!都是因為他,你爸爸才落到這步田地!如果我找到他……&rdo;她好奇地問:&ldo;媽媽,如果你能找到他,你就怎麼樣?還能把他殺了不成?&rdo;&ldo;我不殺他,但是我也不讓他好過!&rdo;每次媽媽咬牙切齒痛罵軍代表的時候,岑今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軍代表的兒子‐‐衛國,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當二級工三級工了?還是打仗犧牲了?當她想到他當了工人的時候,眼前總是浮現出那個夏天那個工廠的鍋爐房,不同的是,衛國已經是那些工人中的一員,赤裸著上身,脖子上搭一條髒乎乎的毛巾,臉上糊著很多炭黑,看不清面容,手裡拿著一把鐵鍬,懶洋洋地走到煤堆旁,剷起一鍬煤塊,懶洋洋地走到鍋爐門前,往裡一扔。迴圈往復,直到退休。不知道現在的孩子還會不會去工廠鍋爐房要冰吃?恐怕不會了,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手裡錢多了,到處都能買到冰棒吃了,而且都是高階的,比那硬邦邦的冰塊好吃多了,那種硬冰塊,可能就是冷水加色素和糖精做出來的,除了甜味,沒別的味道。她覺得衛國參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因為他爸爸就是軍人,他自己也從小就想當兵。如果他參了軍,不知道會是什麼兵種?打仗了沒有?立功了沒有?那段時間,打仗的機會不多,好像就一個對越自衛反擊戰,著實讓她激動了一陣,總覺得過幾天就有人給她送軍功章來,神色凝重地告訴她:&ldo;我沉痛地通知你:衛國同志在自衛反擊戰中光榮犧牲,這是他的軍功章,遵照他的生前遺囑,我們將這枚軍功章交給你儲存。&rdo;她想象自己接到衛國的軍功章和遺物,應該昏厥過去,像媽媽聽到爸爸跳水庫的訊息時一樣。如果聽到衛國犧牲的訊息,而她沒昏過去,那就太不像話了。她很擔心自己不是昏厥型體質,因為她從來沒昏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