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哀傷過度導致的,情緒起伏過大,心臟一時間承受不來……”“哀傷過度?情緒起伏過大?”莊墨踉蹌了一下,靠在背後的牆上。“這位先生,您還好麼?我看您臉色不大好,要不要也急救一下?”醫生指著敞開的救護車真誠道。“莊先生——”任明卿站在門前,瞧見一個像他的身影,一時間想認又不敢認,只怯怯地叫了一聲。莊墨回過神來,循聲望見他站在光影裡,衝到他面前按著他的雙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如夢初醒道:“你沒事!”任明卿披著大毛巾迷惘地搖搖頭:“我沒事……但是徐老……”莊墨開始急促地喘息,彷彿要找回剛才屏住的那些呼吸:“你沒事就好、你沒事就好。他有沒有對你……”“誰有沒有對我……?”任明卿不太理解地問。莊墨面對著他單純的眼神,有點難以啟齒,可是不確定就不放心:“徐靜之,他……他品行不端,他讓你住進他家,有沒有一些……逾越的舉動?”任明卿花了幾秒鐘理解他的話,一頭霧水:“怎麼會?我是個男人啊。”莊墨鬆了口氣。他也是關心則亂了,被白一甲那個猥瑣胚帶到溝裡。“我擔心了你一整夜。”莊墨看著夜色中只有眼睛在閃閃發亮的任明卿,心中的所有不安、忐忑、仇恨和戾氣都盡數散去了,只剩下連他自己都驚訝的平靜和疼惜。“對不起,徐老心臟病發,打落了我的手機。”任明卿不好意思道。“你沒事就好。”莊墨飛快地別過了頭。任明卿也很羞赧。他和莊先生只是普通朋友關係,他卻一出事就找人家,害得人家大半夜跑一趟。莊墨不說話,他也低頭拖了拖自己的鞋尖,兩個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三秒鐘。然後——“你知道麼?徐老的大公子,是我的老師。”“你知道麼?你的安老師是四海縱橫。”兩人同時開口,同時變色。莊墨驚訝於他們之間的默契,任明卿卻像是捱了晴天霹靂:“你說什麼?”莊墨失笑。“莊先生,請快告訴我吧……”任明卿哀求道。“先讓我進去喝口熱茶。”莊墨笑道,“我下飛機之後還沒有歇過半刻。” 小別重逢兩人久別重逢,有說不完的小話。任明卿把徐靜之怎麼把他帶回家、徐老怎麼討厭他、兩人因為《浩蕩紀》的版權採購爭吵不斷、徐老想起過世的長子而心臟病發作原原本本告訴了莊墨。莊墨則把徐安之就是四海縱橫的訊息告訴了任明卿,這讓他五味雜陳。他剛剛得知安老師就是徐老的長公子、徐靜之的親身哥哥,還沒有從這種妙不可言的緣分中醒過神,又被告知安老師也是自己一直崇拜的作者,而自己在那麼多年後續寫著他的小說,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的宿命感油然而生。“怪不得……怪不得。”任明卿回憶著關於徐安之的點點滴滴,發覺到處都是線索,“他總是伏案寫書,忙到深夜;村裡的郵差幾乎為了他隔天來一次,全是京宇的單行本與雜誌……我一直以為那是他買的,其實應該是樣刊吧。”“是他教你寫的小說?”“他是我的語文老師,教我寫作文。”陷入回憶的任明卿眼裡蓄滿了淚水,卻笑得很幸福,“每一回考試,他都在班上朗誦我的作文,不論我寫的是議論文、小說還是詩,他都會表揚我。他允許我隨時去他的辦公室,他書架上的新書總是給我留著。有一年暑假,他佈置了二十篇日記,但我寫了一箇中篇小說,他沒有怪我。他花了半個月時間,把我的一整篇小說都看了,改了錯別字、留了批註,然後把我叫去辦公室,告訴我應該怎麼寫故事:怎麼描寫人物啦,怎麼編織線索啦,怎麼架構故事啦……有很多東西當時我都聽不懂,我沒有經驗,這些規則我都沒法用,他就讓我記下來,說如果努力寫,總有一天會明白。“他還告訴我小說是關於愛的學問,要觀察人們,愛他們,體察他們的內心世界,好的作者愛每一個人,因為愛才能帶來了解和共情,然後他會變成每一個人。好的作者寫普遍人性。他總是讓我走出去,多接觸接觸不同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寫小說,他可能沒辦法戰勝自己內心深處對人類的恐懼。莊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他說的很對。他告訴你的也許是故事唯一的本質。他把你教得很好。”“他說在寫故事之前,要先學會做人。他始終相信故事對人有巨大的影響力,所以作者在落筆時要慎之又慎。越是有才華、或是技藝精進的作者,越是要注意文字中傳達的意義。寫的好的故事,不論是傳播力,還是對讀者的影響深度,都會非常巨大……作者既然拿了靈魂的手術刀,就要對讀者負起責任。”莊墨點點頭,這確實是徐安之會說的話,他在最後發現教育與寫故事的共通之處,並將此作為自己一生的事業鄭重地對待,希望對這他人、對這個社會有所貢獻。而複述這段話的任明卿,也顯出與他的瘦弱不符的堅毅。他在遭受了這麼多的苦難和不公後,依舊牢牢記得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