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似的話杜文著實聽過不少,上到老師肖易生、府學幾位待他極好的老師,下到牧清寒,都曾勸過,可如今竟連妹妹也這般說!杜文的臉上就有點不大好,眉頭又微微蹙起,不悅道:“做學問可不就是這般?不過你說服我,我說服你罷了,難不成就都見不得旁人好?爭論歸爭論,說開了也就是了,誰還老放在心上?”似乎是怕她不信,杜文又指著沉默不語的牧清寒道:“不說他,我同洪師兄、郭兄也時常辯論,可如今還不很好麼!”“哥哥糊塗!”杜瑕忍不住抬高了聲音道:“你們心境曠達,不拘小節,難保人人如此!不然之前那位石仲瀾又是怎麼個緣故?”杜文一噎,本能的想要辯駁,可又說不出。既然說了,不如一鼓作氣全說出來,趁熱打鐵。說話間幾人已經出了院子,遠遠就能看見門外的馬了,杜瑕語速飛快道:“你也知道文人酸,又不都像你們似的想得開,或是有旁的出路,他們寒窗十載,幾欲嘔血,恨不得鬚髮皆白,圖的不就是一個揚名天下、金榜題名?那麵皮說不得看的比性命更重。你做學問不要緊,卻無意中當眾削了他們的臉面,落到旁人眼中,或在他們心裡,豈不是踩著他們的屍骨往上爬?阻人前程,其仇恨似海,更甚於殺人父母!”狗急了還跳牆呢,人卻比夠更加可怕的多。見杜文似乎微微變色,杜瑕乘勝追擊道:“你與其他同窗相交不深,時日久了,不要說本就心胸狹隘之輩,便是真君子也未免耿耿,記掛在心,難保來日不想報復回來。豈不聞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當真是防不勝防!你在明,他們在暗,想想還不覺得毛骨悚然?”杜文臉上泛白,可終究不大服氣,緊接著反駁道:“那照妹妹說的,我竟也不必再開口了,省的來日又得罪人。既如此,還考的什麼科舉!一朝金榜升,幾家歡喜幾家愁,那個得中的不是擠下旁人才贏了自己!真是,真是好沒道理!”說完,似乎還不解氣,恰有一根枯樹枝從路邊斜斜探出,他便抬手打了上去,簌簌作響。“誰又不許你科舉了?”杜瑕哭笑不得道:“學問誰也做不了假,只是勸你少得罪人罷了,難不成爹孃和我都不擔心,先生就不擔心?怕是他們素日也沒少提醒你吧?不過我也知道,照你的脾氣,一準兒沒聽進去。”被戳中心思的杜文又氣又羞又惱,張了張嘴也沒說出話來,只哼了一聲,將寬大的袖子往空氣中啪的一甩,扭頭就走。被撂下的杜瑕和牧清寒一呆,面面相覷,險些笑出聲來。牧清寒衝杜瑕一揖到地,正色道:“妹妹遠見卓識,在下實在是佩服得緊,惟願日後我也能聆聽教誨。”杜瑕咯咯笑了,待品出他弦外之意不免又有些害羞,只道:“時候不早,你們早些去吧,如今年底,街上人多,慢些走。兄長本性如此,想來你往日也沒少開口,還請日後也多多提點,小妹在此謝過。”牧清寒剛要回話,那邊馬上的杜文兀自氣悶,看他們如此這般越發不順眼,揚聲催促:“明日還能再見,這般婆媽卻是作甚!”杜瑕噗嗤一笑,也催道:“走吧。”等兩人走出去幾丈遠了,牧清寒再次回頭,就見那昏黃的燈光下,佳人依舊,目光注視這自己一行人漸行漸遠。因今日事發突然,牧清寒和杜文都是騎馬回來的,這會兒天黑了,溫度驟降,再騎馬就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兩人不約而同的緊了緊出門前王氏塞過來的新披風。正如杜瑕所說,街上人流密集,城內斷然無法縱馬,兩人只得隨著人流慢慢前行,就聽牧清寒突然一嘆:“妹妹果真見識不凡,端的是個豪傑!”杜文聽了這話,心中越發不是滋味,氣鼓鼓道:“這馬屁卻不必拿來哄我,正主不在,我是不聽的。”牧清寒失笑搖頭,轉臉看他:“往日裡我這麼說,你只道我杞人憂天;師兄這麼說,你也說他老實太過;老師來信說,你也只道老師太過謹慎;如今妹妹也這麼說,你又拿什麼來搪塞?骨肉至親,難不成她還害你?”越熟悉了,他就越覺得這對兄妹的相處十分有趣。也許是年歲相差不大的緣故吧,又是從小一起讀書識字,這二人一時像是兄妹,他照顧她;一時卻又像是姐弟,她提點他,當真叫人感慨,卻又跟自己與兄長的相處不同了。最難得的莫過於杜瑕小小女孩兒家,眼光卻如此開闊,見識這樣不凡!自己能與她結為連理,當真三生有幸。杜文擰著眉頭,緊抿嘴唇,也不說話。牧清寒又幽幽道:“世間多險惡,防人之心不可無,當心些,總沒壞處的。”說句不怕人惱的話,杜文畢竟出身小門小戶,雖然有親戚作祟,可跟外頭的險惡一比卻成了小巫見大巫,哪裡知道人能壞到何等地步!他凡事率性而為,總覺得他能看開的事情,旁人也能看開,哪怕課堂上爭的面紅耳赤、頭破血流,轉頭出了門還能做摯友。殊不知本身他們這幾個人十四歲中秀才,端的年少成名,自己又中了武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