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最後一件事,”孟冬說,“你們上個月畢業典禮的時候,這位李教授來了嗎?”“來了。”錢方堂這次答得又快又肯定,“我剛剛就想說呢。”畢業典禮那天開完大會之後,大陸的中國留學生們還聚在一起拍了個照。錢方堂本人對郗羽沒什麼特別的想法,他覺得她很有女神氣質但他內心更偏愛小巧可愛型別的女性,不過因為孟冬的關係,他對郗羽的關注度還是比較高的,會後還和她聊了幾句,問她的家人來了沒。郗羽當時說她家人工作忙,而且機票貴所以沒來美國。拍完照後他瞥到了郗羽和一位穿著黑色學位長袍的年輕男人站在樹下聊天,當時整個學校都處於混亂狀態,學生家長遊客擠滿了學校的每個角落,校園宛如一鍋煮開的粥,錢方堂沒機會沒有沒多想,以為是學校的哪個老師哪個博士和郗羽問路聊天呢,很快把這個細節拋之腦後。現在想起來,和郗羽聊天的那個人,不就是這位李教授嗎,說起來,她手裡當時還拿著一束鳶尾花?孟冬說:“好的,我知道了,謝謝。”錢方堂一邊打著個哈欠一邊說“不客氣”,和他道了晚安,掛上了電話。孟冬穩當地開著車,因為剛剛短暫的停車,前方的奧迪已經消失在彎道的盡頭,他的眼眸逐漸暗沉了下來。他沒想到自己和郗羽兩人來公墓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回家,一向精明的他無法準確形容的自己的心情,就像一鍋亂七八糟的八寶粥,什麼情緒都燉在一起,壓根分不清。今天早上郗羽打電話給他,他是吃驚的。他和郗羽當年固然有一些交情,但這份交情不足以讓她在十幾年後專程給自己打電話——畢竟兩人相隔可不是一天兩天,而是十幾年的時間啊。為什麼忽然和自己聯絡?答案很明顯,那就是潘越。只能是潘越。有了潘越這個聯絡,他認為郗羽不會忘記自己,這並非自戀,而有著絕對的自信。除了潘越的家人外,潘越之死給自己和郗羽帶來的影響恐怕是最大的。“潘越”兩個字就像一條若有似無的鎖鏈,將自己和她兩人連線起來,哪怕兩人相隔上萬千米,也是不可能斬斷的紐帶,因為他們在不同的地方度過了同樣一段困難的時光。他立刻約郗羽見面。見面後郗羽說要給潘越掃墓,完美的應證了自己的想法。即便看過她在國外的照片,即便知道她的近況,但是活生生的郗羽給人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她的相貌和當年比起來當然成熟不少,但笑起來時臉頰的可愛酒窩絲毫未變,那瞬間他有一絲恍惚。兩人的交談很順暢,毫無生澀之感,他們雖然身處不同的圈子,但對人生都有著一種緊迫感,都有著認真的生活態度,他們能很快的理解對方,彷彿這些年的行走在不同的人生路上的經歷猶如一夢。孟冬和大部分同時代的中國孩子一樣,是家裡的獨生子,一直以來過著養尊處優的“小王子”生活,親人們身體健康,他零花錢充裕,還有電子遊戲可以玩,每天都覺得人生最困難的事就是早起上學,壓力、挫折、反思人生等等情緒完全沒有出現過,直到潘越的死改變了一切。他從潘越身上學到了人生的最重要一課: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他當然知道人是要死亡的,但那之前他以為只有很老的人才會死亡。潘越是他的同齡人,兩人的認識時間之久,已經超過了他人生中的一半的時間,潘越會死,自己會不會也會死呢?和潘越比起來,自己簡直一無是處。潘越去世了,留下了上百篇發表的文章,而他如果死了,還能留下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吧,大概是這樣。他困惑和焦慮了很長一段時間,最終和死亡觀念達成了妥協,以一種更積極更主動的態度來生活。他在讀書一事上認真了許多倍,他不敢說自己是否想要青史留名,但世界這麼大,渾渾噩噩的一生能有什麼意義?他原本成績就很不錯,端正學習態度後,他的人生從此進入正迴圈。他痛並快樂著的忙碌著,腦細胞每天都在超負荷工作,連談戀愛都時間都是擠出來的——這也是前幾任女朋友和他分手的主要原因——在這種情緒下,他平時分不出多少腦細胞來回憶郗羽這個人,只是偶爾夜深人靜清空大腦的時候,“郗羽”這個名字就會伴隨著早逝的朋友的身影,突如其來衝入他的大腦。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下意識地開啟網路,在資料的海洋中尋找她的訊息。這份關注的成本極低——不論是用搜尋技巧還是詢問錢方堂,只需要花個幾分鐘就能瞭解到郗羽的近況,不需要付出多少精力,也不會給自己增加更多的負擔——遠遠少於他在女朋友身上付出的時間精力。錢方堂說過他對郗羽有點執著,還問過他是否喜歡郗羽,他當時給了否定的回答。花這麼少的時間在一個人身上,似乎談不上男女之情的喜歡吧?他想,郗羽對自己來說,像一個執念在大腦裡的投影,像生活中必須要吃飯喝水的固有習慣,像農家釀造的黃酒,毫不猛烈,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