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榆突然難過得想哭。在他心裡,徐海峰是一個惡魔,他發誓要用一生的努力來打敗的終極大boss。徐海峰在他的印象裡一直那麼高大又放蕩不羈,比起魏柯,徐海峰的棋在謝榆的心裡才是真正得立於不敗之地。那是他的老師,給他下了五年指導棋的人,有一雙火眼金睛,看得到他所有的弱點和壞棋,也看得穿他所有的小聰明,難以戰勝,亦難以逾越。謝榆發誓要打敗他,成就自己。然而謝榆還沒有長大,徐海峰就老了。命運代替謝榆殺死了徐海峰。徐海峰四段倒下了,變成了一個開蛋糕店的小市民。謝榆在這一刻真正體會到了棋道的殘酷。飛蛾撲火般的赤忱,換不來命運的一次垂青。他也終於可以理解徐海峰當年的所作所為。因為看的太多、跌得太痛,所以徐海峰寧可做個惡人,拉著每一個小孩說:你們別過去了,這條路不好走!有天賦不夠,還要堅若磐石、韌如葦草才行。那個故事裡,做畫家的弟弟衣錦還鄉,才襯得做泥瓦匠的哥哥格外可憐與委屈。然而,弟弟若是一直賣不出畫,在閣樓裡窮困潦倒、無人問津,做泥瓦匠的哥哥守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反而令人羨慕吧。而在畫家衣錦還鄉以前,他在繁華的大城市裡,也一定經歷過許許多多的迷惘與彷徨。他一定畫廢過無數畫布,無數次哭泣著覺得自己沒有才能。或者像徐海濤那樣,覺得自己沒有這個命了。他是熬過了所有的絕望,才終於有了那個衣錦還鄉。謝榆淚流滿面地望向沉靜的魏柯。他終於理解並原諒了哥哥。他驚覺自己從前太過幼稚了。他到底是憑什麼覺得,只要當年的定段賽是他去了,他就可以取得哥哥今天的成就。他和魏柯的區別明明不在那個夏天。一個人的一生有長長的幾十年,誰都會有一時的失意,但是有些人會放棄,有些人不會。堅若磐石,韌如葦草。“怎麼突然不說話?”魏柯微微轉過頭,望向他的方向。“你是007?”謝榆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魏柯:“……”魏柯:“我以為你早就知道。”“我怎麼會知道?”謝榆抹掉了眼淚,不讓他聽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不然你以為是誰,天天教你下指導棋。”謝榆回憶起最早在網上遇到魏柯,是在中考失敗後的暑假。小真跟他說可以在弈城網上玩玩,他註冊了個號,不久之後,007就來加了他。他們下過2321盤棋,謝榆贏過108盤,日常被血虐。但是他竟然不覺得很難過,他知道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在等著他,他上線了,那人會請他來一盤,再手把手教他。這是他五年來始終沒有徹底離開棋盤的原因。“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不替我說話?”謝榆終於問出了這個問題。這是兩兄弟之間的一個死結,他可以釋懷,但死結並不會因此而解開。這麼多年來他頭一回坐下來,想聽聽魏柯的解釋。魏柯很久都沒有說話。當兩人取其一,魏柯幾乎想也沒想,理所當然地覺得是自己去。畢竟他是哥哥。雖然只早出生幾分鐘,魏柯卻從小就有這個擔當:小榆是弟弟,自己應該保護他、管教他、縱容他。他們小時候四處比賽,爸爸媽媽經常沒有陪在身邊。他是哥哥,總是他起床燒水,他外出買早點,他踩著凳子墊著腳尖洗衣服,往往他做好了一切,弟弟還在悶頭大睡。他們上午要上課,下午要去學棋,弟弟苦不堪言,寫作業偷工減料,想借他的抄;下棋課上摺紙飛機,被徐老師打後腦勺。他就坐在弟弟身邊,抓著他的手不讓他做小動作,按著他的頭讓他把該做的做好。爸爸希望他們在圍棋上出成績,媽媽希望他們文化課成績優異,弟弟卻貪玩,那麼他就多用功一些,希望父母的爭吵少一些。魏柯其實沒覺得弟弟有多喜歡下圍棋。他是個小孩子,喜歡新奇好玩的遠勝於圍棋——雖然魏柯只是個小孩子,但是他總是以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俯視著弟弟。弟弟皮就不用說了。段位賽前一個月,他贏了一張遊樂園門票,弟弟還吵著要去。魏柯也很想去,那是他贏來的。但小榆是弟弟,他雖然不捨,還是把門票讓給小榆了。小榆高高興興地和媽媽去玩了一整天,給他帶回來一隻紅氣球,好大的一隻,上面有一張黃色的笑臉。定段賽時,魏柯發現同行的沒有弟弟,還以為他又鬧小性子了。後來爸爸打電話告訴他,他們倆只有一個人可以參賽的時候,他很平常地想,那就我吧。他從小就冷靜理智,明白做職業棋士不是個美差。最初只是爸爸希望他去做,他也恰巧不反感而已。到目前為止他做得很好,但未來的事誰都說不清。按照當時的態勢,魏柯已經看到了前路渺茫,荊棘遍佈。所以那句“好的,我來”背後,只是他稀鬆平常地又一次謙讓,讓出了一整個遊樂園。直到看到弟弟的眼淚,他才驚覺事情似乎不是這樣。他安慰自己道,弟弟只是看到他有,自己沒有,一時間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