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家的隊伍一錯開,人群便散掉開一大部分,街道頓時空了許多,狼狽的錫克人終於從地上爬起來,頭上的布巾散了,滿臉罵罵咧咧盯著過來的人,但是看來看去也沒看出個名堂,只得悻悻回去覆命了。隊伍過了街角就開始到尾聲,得了孔明燈的圍觀華人陸陸續續開始準備晚上的放燈活動,義山雖大,但是頂好的位置就那幾塊山地,又要佈置香燭,還有那麼多祭拜的同鄉,去晚了就只能在山腰放燈擺香,那可不吉利。自然,也有些愛熱鬧的異族小孩子趁機玩樂,不過,他們等的不是這些花架子,而是施孤臺上的各式發糕果品,還有法師晚上儀式上撒出去的一盤盤面桃子和大米。還沒到時間,已經有好幾個達雅小鬼頭都揹著大布口袋嘻嘻哈哈跟在人群后。狄勇勇磨磨唧唧走過來,越過兩個小嘍囉,到程礪身邊,面色驚奇,低聲問:“阿礪哥,你有沒有覺得剛剛那李家的觀音扮相有點熟啊。”程礪看他一眼。“怎麼覺得在哪裡見過呢?”他摸摸還有點青紫的下巴,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大約你做夢時見過吧。”程礪想了想。“怎麼可能?”狄勇勇一臉嫌棄,“再好看也是個男人,我要夢也是夢……咳。”他黑黢黢的糙臉黑紅黑紅。“不用夢了。等會就到了。”程礪提醒。狄勇勇臉立刻黑紅到脖子了。“你別亂說。”他抵賴,“誰說要看她。”程礪疑惑:“看誰?”“你!”“哈哈。”程礪笑起來,如星墜湖,如沐春風。這樣一個英俊的男人,即使穿著簡陋,無疑也是引人注目的,坐在人力車上的簡家小姐遲疑了一下,低頭問她旁邊的隨從:“那個人是誰?似乎穿的是我們家的衣服。”隨從看了看程礪,轉過頭來回答:“這個我認識,他是煙園新來的華工,是二少爺新提拔上來的管事。”“今年新來的?”簡艾有些奇怪,簡家提拔人並不容易,更何況是個新人。伶牙俐齒的丫鬟在另一旁補充:“才來還不到半年呢。小姐您看他旁邊那人沒有?這人原來在橡膠園做事,橡膠園嘛,總有老虎出來,聽說,那天這個人和他自己的同鄉去做事,結果呀,撞上了老虎,這人的同鄉和兄弟就都把他給扔了,自己跑啦,程管事正好回來,結果,您猜怎麼著,他竟然一個人就打死了那隻老虎。要不是程管事,這個人現在就是老虎肚子裡的肉啦。”簡艾更加好奇看向程礪和狄勇勇,男人緩步赤足而行,然而儀態氣度卻叫人根本無法將他和身旁近在咫尺的狄勇勇看成同樣的苦力。“是這樣啊。”她別了別齊到耳旁的短髮,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可是他不是煙園的人嗎?大半夜去橡膠園做什麼?”“這個我也不太清楚。聽說,那時候剛剛來,他偷偷跑出去看同鄉,所以回來時候走錯路,誤打誤撞到了橡膠園。”簡艾一驚,皺起秀氣的眉頭:“父親對下人管得很嚴的,他這樣……”一旁的隨從忍不住插嘴:“小姐,那天我在場哩,總管家逮住他,捆起來拿了帶刺的四裹鞭抽,他連叫都不叫一聲,我還以為死了,走近看,他可硬氣,都受著。也不肯說自己出去看誰,做什麼。後來還是二少爺看在那隻死老虎的面子上,格外開恩放過了他。沒想到啊,他倒就此入了二少爺的眼,是今年新人裡升得最快的。”四裹就是四根鞭子裹成一根。簡艾覺得脊背有些發麻,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一旁的丫鬟突然咳嗽一聲:“小姐,我看見李家小姐了。”簡艾頓時有些惆悵,捏緊手裡的鏡盒,坐好吩咐隨從:“那,我們走這邊吧。父親不喜歡李家人,還是不要見雪音了。”車伕得了令,立刻轉向從另一側的甬道走去,簡艾忍不住開啟精緻的鏡盒,鏡子裡,清秀乖巧的臉旁邊是漸行漸遠的程礪,以及李雪音掛著白簾的小車。她真是羨慕李雪音,有那麼一個好說話的父親,想做什麼都由著她。她也羨慕李雪音,有那麼一個好說話的哥哥,想要什麼都依著她,就是婆羅洲的紅猩猩都為她捉了去。可她的父親呢,她嘆了口氣。她的哥哥呢,二哥總是聽大哥的,大哥又不是她親哥哥,是父親外面的女人生的,卻很得父親喜愛,性子也和父親一樣,又冷又狠,對她更是嚴肅極了。簡艾這廂才想到大哥,那邊就看見他和那個西班牙人佩德羅說笑著迎面而來。她避也來不及,只得吩咐停車,垂著頭跟大哥見了禮,待他們準備離開,這才鬆了口氣。隱隱,只聽得大哥跟那西班牙人說著什麼峇峇孃惹,又說她擅長的娘惹菜味道出眾。她心裡酸澀,大聲吩咐車伕快走。她的母親也曾是當地一個土王的女兒,雖然嫁給她父親前是個寡婦,但是美麗又尊貴。可惜生下她沒多久就去世了。沒孃的孩子太可憐。在華人裡面,男人和當地新娘結合生下的孩子,男孩子便是峇峇,女孩子便是娘惹。所以明明都是一樣的話,一樣的面孔。在父親眼裡,他們和大哥這個完全繼承他血脈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