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是個穩重人,此行兇險,時刻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從山海界出來,日行千里繃著臉,到了夜幕降臨,生火稍歇時,他也依舊神色凝重,彷彿黑暗處匍匐著巨獸,隨時可能跳出來傷人似的。長情看慣了他的面無表情,對他也沒有太高的要求,蛇是冷血動物,你不能逼他對你強顏歡笑。她坐在火堆前,拿小棍兒捅捅樹枝,“沒想到還會與司中單獨出行,讓我想起去北海瀛洲的情景了。說實話,你可後悔?如果沒有引我彈奏駐電,麒皇不會醒。你如今還在兇犁之丘當上神,過著有事忙事,無事睡覺的清閒日子。”火光映照他的臉,跳躍的暖色氤氳,妝點出了圓融的況味。他淡淡一哂,“若這樣說,座上不也在龍首原看守龍脈,當著與世無爭的毛神麼。”長情噎了一下,“你是變著法兒的嘲笑我品級低啊,那時本座還沒覺醒,追著你一口一個道友、上神,你那時候心裡很得意吧?”他的眉眼漸漸舒展,長情以為他至少會顧忌現在的尊卑,說一句沒有。結果他竟舒暢地點頭,“確實,弟子那時很得意。”真是個不懂顧全上司面子的人!長情怨懟地看了他一眼,想想也是,萬年之前俯首稱臣,好不容易抓住一個機會,怎麼能不一雪前恥。她是個寬宏大量的人,不會糾結於這點小過結,站起身,慢騰騰轉圈子,“長夜漫漫,找點東西吃吧……”越轉圈子越大,忽然人影一晃便不見了。伏城悚然一驚,提劍站了起來。曠野無垠,他四處張望,沒有找見她的身影。他心裡發急,“座上!”嗓音像水波一樣擴散開去,消散於凜冽的北風裡。忽然遠處草叢搖晃,她從裡面鑽了出來,手裡還提著個毛茸茸的東西。到了他面前,大喇喇一遞,“我給你抓了只田鼠,好大的個頭啊,你肯定歡喜。”田鼠的尾巴被捏著,渾圓的身體蕩過來,差點撞上他鼻尖。他往後退了半步,“座上為什麼要給我抓田鼠?”她眯眼道:“蛇不是愛吃老鼠嗎,你說吧,想生吃還是烤熟,都依你。”伏城的臉上果然浮起了巨大的尷尬,長情昂著腦袋大笑,模糊的視線裡,隱約看見他揚起唇角,什麼都沒說,只是縱容地,溫柔地望著她。 笑啊笑,忽然笑出了酸楚的味道。她抬手擦了擦眼角溢位的淚,明亮的眼眸,在長夜裡定定回望他。有些話,真的很想說出口。她想說伏城,若是麒麟族能夠平安度過此劫,我不再做祭司了,和你遠走天涯好不好?這螣蛇是她曾經的夢,在她還是蘭因的時候,便悄悄在心裡種下了種子。她的情愫漸生是土,他的情深意重是養分。時隔萬年,萌芽漸生,如果不是肩上責任太重大,也許可以有個不錯的結果。可惜,再濃厚的感情也無法道破,就像走過漫漫長夜,已經看得見出口的微光。身在黑暗中時,想過逃出生天後不顧一切,但當你真的還陽,你又開始思前想後,開始以大局為重。但有這深深一顧便夠了,大多時候話不能說盡,說盡了,路便死了,這樣反而不好。長情戀戀收回視線,頗有些解圍式的搖了搖手裡的田鼠,“看來螣蛇上神今日沒胃口啊,算你運氣好,放你一條生路吧。”她笑著把田鼠遠遠拋開,自己回身,坐回了火堆邊上。伏城隱隱有些失望,他呆站了會兒才轉過身來。篝火熊熊,卻莫名覺得火還不夠旺,低聲道:“弟子再去找些柴禾回來,大荒邊緣氣候不穩定,看這天象,後半夜怕是要下雪。”長情仰頭看天上,先前的一彎弦月,不知什麼時候掩在了雲層背後。說陰倒也不是陰,只是流雲跑得飛快,剛露出一點銀邊,轉瞬便被更大的雲層覆蓋了。這地方畢竟沒來過,距離甘淵越來越近,風裡都帶著肅殺的味道。她說不必,“柴禾夠燒到天亮,就算火滅了也沒關係。這裡危機四伏,還是兩個人在一起更安全。”她微微抬了抬下巴,“你坐吧。”他不得不坐了下來,驚濤駭浪亦不動聲色。長情看著他,他越是努力正經,她就越想逗弄他。她抱著膝,把臉貼在膝頭,“伏城……”他說是,“弟子在。”她笑了笑,沒說話。天色愈發不好了,月光穿不透雲翳,大地陷入一片漆黑。世界的中心彷彿轉移到了這小小的一圈,火堆燃燒發出嗶啵的聲響,天昏地暗,這裡是世上唯一的亮。“伏城啊……”他說是,“弟子聽座上吩咐。”結果又是漫長的沉默,耳邊只餘風聲呼嘯。他愈發不敢抬眼了,心裡忐忑,似乎覺察到了些什麼。一個人經歷了前世今生,某些性格確實會發生改變。萬年前的蘭因,是月火城一人之下的祭司,她性情隨和,但自恃身份,從沒有任何狂悖失態之處。一個過分高潔的人,會顯得不那麼容易親近,所以對於十二星次而言,她是主,是要以命效忠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信仰;現在的蘭因,或者說是長情,因為萬年養於人間,像吃透了紅塵中的溫軟,變成了另一個有情感的,有血有肉的,活著的人。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