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心裡的想法都說了出來。察爾斯基伯爵夫人開頭同意外甥的話,後來卻不作聲。其他的人也是這樣。聶赫留朵夫才發覺他講這些話是失禮的。
晚上,吃過飯以後,大廳裡象開會似的擺著幾排雕花高背椅,桌子後面放著一把圈椅,旁邊有一個茶几,上面放著玻璃水瓶,那是給講道的人飲用的。外國人基澤維特將在這裡講道,聽的人紛紛來到。
大門口停著許多華貴的馬車。在擺設講究的大廳裡,坐著許多身穿綢緞、絲絨和花邊衣服的貴婦人,她們頭上戴著假髮,腰身勒得很細。在貴婦人中間坐著一些男人,有軍人,有文官,還有五個老百姓:兩個掃院子的、一個小店老闆、一個聽差、一個馬車伕。
基澤維特體格強壯,頭髮花白,說一口英語。一個戴夾鼻眼鏡的瘦姑娘又快又好地替他翻譯。
他說我們的罪孽這樣深重,將要受到的懲罰又這樣嚴厲而且無法逃脫,因此不能坐等懲罰臨頭。
“親愛的兄弟姐妹們我們只要想想我們自己,想想我們的生活,想想我們的所作所為,我們怎樣生活,我們怎樣觸怒仁慈的上帝,致使基督受難,我們就會明白,我們不可能得到寬恕,我們沒有出路,我們不可能得救,我們大家註定要滅亡。滅亡是可怕的,永恆的磨難在等著我們,”他用哆嗦的帶哭的聲音說。“怎樣才能得救哇?兄弟們,怎樣從這場可怕的烈火中得救哇?烈火已經包圍了房子,沒有出路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眼淚真的沿著臉頰滾滾而下。八年來,每當他講到這個他十分得意的地方時,總會感到喉嚨哽塞,鼻子發酸,眼淚奪眶而出。眼淚一出來,他自己就更加感動。房間裡響起了一片哭聲。察爾斯基伯爵夫人坐在一張細工鑲嵌的小桌旁,兩手抱住腦袋,肥胖的肩膀不住抖動著。馬車伕驚奇地瞧著這個德國人,彷彿他正趕著一輛車,車槓眼看就要撞到德國人身上,而德國人卻不肯讓開。多數人坐的姿勢跟察爾斯基伯爵夫人一樣。沃爾夫的女兒,相貌很象父親,穿著一件時髦的連衣裙,雙手摀住臉,跪在地上。
口若懸河的講道人突然容光煥發,露出那種象演員表示歡樂的可以亂真的微笑,聲音溫柔甜蜜地說:“現在有救了這是一種輕鬆愉快的拯救。這種拯救就是上帝的獨生子為我們流了血,他情願為我們受苦受難。他的苦難,他的鮮血拯救了我們。兄弟姐妹們”他又帶著眼淚說,“讓我們來感謝上帝吧,上帝為了替人類贖罪而獻出了他的獨生子。他的寶血……”
聶赫留朵夫感到十分噁心,就悄悄站起來,皺著眉頭,忍住羞愧的呻吟,踮起腳尖走出大廳,回自己的房間去。
十八
第二天,聶赫留朵夫剛穿好衣服,準備下樓,聽差就給他送來莫斯科律師的名片。律師是為自己的事來的,但瑪絲洛娃一案樞密院如即將審理,他願意出庭。聶赫留朵夫發出的電報,正好同他錯開。聶赫留朵夫告訴他瑪絲洛娃的案子什麼時候開庭,由哪幾個樞密官審理,他聽了微微一笑。
“這三個樞密官正好是三種型別,”他說。“沃爾夫是典型的彼得堡官僚,斯科沃羅德尼科夫是個有學問的法學家,貝則是一個實事求是的法學家,因此在三人中間他最有生氣,”律師說。“希望也在他身上。哪,那麼上訴委員會那邊的事進行得怎樣了?”
“喏,今天我要到沃羅比約夫男爵那裡去,昨天沒有機會見到他。”
“您知道沃羅比約夫是怎麼當上男爵的嗎?”律師說,回答聶赫留朵夫在說這個純粹俄國姓和外國爵位時露出的滑稽口吻。“這是保羅皇帝①因什麼事賜給他祖父的,他祖父大概是個聽差。他不知什麼事博得了皇上的歡心。皇上說:”封他為男爵吧,這是我的旨意,誰也不準攔著。‘這樣就冒出一個沃羅比約夫男爵來了。他為此很得意。其實是個老滑頭。“
①指俄皇保羅一世(1754—1801),在位期一七九六——一八○一年。
“那我現在就去找他一下,”聶赫留朵夫說。
“嗯,那太好了,咱們一塊兒走吧。我用車子送您去。”
臨走以前,聶赫留朵夫在前廳裡接到聽差交給他的瑪麗愛特的法文信。
“我不惜違反我的原則,遵囑在丈夫面前替您所庇護的人求情。此人不久即可獲釋。丈夫已對該司令官發了手諭。那麼,您就堂而皇之來看我吧。我等您。瑪。”
“這象什麼話?”聶赫留朵夫對律師說。“真是太可怕了一個女人在單身牢房裡被關了七個月,原來什麼罪也沒有。如今把她釋放,也只需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