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用“你”稱呼,但後來還是恢復用“您”。)
他們握了握手。拉戈任斯基輕快地在一把圈椅上坐下。
“我不妨礙你們談話嗎?”
“不,我說話,做事,從來不瞞著什麼人。”
聶赫留朵夫一看見這張臉,一看見那雙毛茸茸的手,一聽見那種居高臨下、自以為是的口氣,他對姐夫的情意頓時消失了。
“是啊,我們在談他的打算,”娜塔麗雅說。“給你倒一杯嗎?”她拿起茶壺,添上說。
“好的。那麼究竟有什麼打算哪?”
“我打算跟一批犯人到西伯利亞去,因為其中有一個女人我認為我對她犯了罪,”聶赫留朵夫說。
“我聽說您不僅僅陪送她,還有別的打算。”
“是的,只要她願意,我還打算同她結婚。”
“原來如此要是您不嫌煩的話,您給我解釋解釋您的動機。我不瞭解您的動機。”
“我的動機就是這個女人……她墮落的第一步……”聶赫留朵夫想不出恰當的措詞,不由得生自己的氣。“我的動機就是,我犯了罪,她卻受到懲罰。”
“既然她受到懲罰,那就不會沒有罪。”
“她完全沒有罪。”
聶赫留朵夫情緒激動地把這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是的,這是審判長疏忽了,弄得陪審員在答覆時考慮不周。不過,這種情況還可以向樞密院提出上訴。”
“樞密院已經把上訴駁回了。”
“樞密院駁回了,這就說明上訴理由不足,”拉戈任斯基說,顯然人云亦云地認為法庭口頭陳述的結果就是真理。“樞密院不可能審查案情的是非曲直。要是法庭審判確實有錯誤,那就得上告皇上。”
“已經上告了,但毫無成功的希望。他們會向司法部查問,司法部會向樞密院查問,樞密院會重述它的裁定。這樣,無罪的人還不是照樣將受到懲罰。”
“第一,司法部不會向樞密院查問,”拉戈任斯基倨傲地笑著說,“司法部會向法庭直接吊卷,如果發現錯誤,就會加以糾正;第二,無罪的人從來不會受到懲罰,即使有,也是極少見的例外。凡是受懲罰的,總是有罪的,”拉戈任斯基不慌不忙,得意揚揚地笑著說。
“可我相信事實正好相反,”聶赫留朵夫對姐夫抱著反感說,“我相信,被法庭判刑的人,大部分是無罪的。”
“這話怎麼講?”
“我說的無罪就是沒有任何罪。例如這個被控犯毒害人命罪的女人根本沒有罪;還有我最近認識一個農民,被控犯殺人罪,其實他沒有殺過人,什麼罪也沒有;還有母子兩人被控犯縱火罪,其實那場火是主人自己放的,他們卻差一點被定罪。”
“是的,審判錯誤一向有的,將來也還會有,這一點不消說。人類的機關不可能十全十美。”
“再說,有大量犯人並沒有罪,只因為他們是在某種環境裡成長的,他們並不認為他們的行為是犯罪。”
“對不起,您這話可沒有道理。做賊的個個都知道,偷竊是不好的,不應該偷竊,偷竊是不道德的,”拉戈任斯基說,又露出那種若無其事、自命不凡和略帶輕蔑的微笑,這使聶赫留朵夫更加惱火。
“不,他們不知道。人家對他們說:別偷東西,可是他們明白,工廠老闆用壓低工資的辦法來盜竊他們的勞動,政府和政府官員用收稅的方式不斷地盜竊他們的財物。”
“這是無政府主義理論,”拉戈任斯基平靜地說,對內弟的話下了斷語。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主義,但我說的都是事實,”聶赫留朵夫繼續說,“他們知道,政府在盜竊他們的東西。他們知道,我們這些地主掠奪了應該成為公共財產的土地,一直在盜竊他們的東西。後來,他們在被盜竊的土地上撿了一些樹枝當柴燒,我們就把他們關進牢裡,硬說他們是賊。但他們知道,做賊的不是他們而是從他們手裡盜竊土地的人,因此,讓被盜竊的東西物歸原主,是他們對家庭應盡的責任。”
“您的話我不明白,即使明白,也不能同意。土地非成為私有財產不可。要是您把土地分給大家,”拉戈任斯基說,斷定聶赫留朵夫是個社會主義者,認為社會主義的理論就是平分全部土地,而平分土地是很愚蠢的,他可以輕易駁倒這種理論,“要是您今天把土地平分給大家,明天它又會轉到勤勞能幹的人手裡。”
“誰也不打算把土地平分,但土地不應該成為誰的私有財產,不應該成為買賣或者租佃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