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烏黑的頭髮,紅潤冒汗的臉上現出活潑的微笑,走到視窗,雙手抓住鐵柵。
“天氣真熱呀”她快樂地笑著說。
“東西收到了嗎?”
“收到了,謝謝。”
“還需要什麼嗎?”聶赫留朵夫問,覺得車廂裡的熱氣簡直象從蒸汽浴室裡冒出來的一樣。
“什麼也不需要了,謝謝。”
“最好能弄點水喝喝,”費多霞說。
“是啊,最好弄點水喝喝,”瑪絲洛娃也跟著說。
“難道你們沒有水喝嗎?”
“送來過,都喝光了。”
“我這就去,”聶赫留朵夫說,“我去問押解兵要點水來。
我們要到下城再能見面了。“
“難道您也去嗎?”瑪絲洛娃彷彿不知道這件事,快樂地瞅了聶赫留朵夫一眼,說。
“我坐下一班車走。”
瑪絲洛娃一言不發,過了幾秒鐘才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是怎麼搞的,老爺,說是有十二個犯人被折磨死了,是真的嗎?”一個神情嚴厲的上了年紀的女犯人用男人般的粗嗓子說。
她就是柯拉勃列娃。
“十二個,我沒聽說。我只看見兩個,”聶赫留朵夫說。
“聽說有十二個。造這樣的孽,他們都沒事嗎?簡直都是魔鬼”
“婦女中間沒有人害病吧?”聶赫留朵夫問。
“娘兒們身子骨硬朗些,”另一個矮小的女犯笑著說,“只是有一個要生孩子了。聽,她在那兒嚷嚷呢,”她指著隔壁的車廂說,那兒不斷傳來同一種呻吟聲。
“您問我們還需要什麼,”瑪絲洛娃竭力忍住嘴唇上快樂的笑意,說,“那麼,能不能把這女人留下來,要不她太受罪了。哎,您最好去跟長官說說。”
“好的,我去說。”
“哎,還有,能不能讓她同她丈夫塔拉斯見一次面?”她瞥了一眼笑盈盈的費多霞,示意聶赫留朵夫說。“她丈夫就要跟您一起動身了。”
“老爺,不可以同她們說話,”一個押解的軍士說。這不是放聶赫留朵夫過來的那個軍士。
聶赫留朵夫就去找長官,想為臨產的女人和塔拉斯求情,可是找了好半天都沒有找到,也不能從押解兵那裡打聽到長官在哪裡。他們都很忙:有些正把犯人帶到什麼地方去,有些跑去給自己買食物,或者把自己的行李放到車廂裡,有些在伺候跟押解官一起動身的太太。他們都不高興回答聶赫留朵夫的話。
聶赫留朵夫找到押解官的時候,已經響過第二遍鈴了。押解官用他那隻短手擦擦蓋沒嘴巴的小鬍子,聳起肩膀,為什麼事在斥責司務長。
“您究竟有什麼事?”他問聶赫留朵夫說。“
“你們車上有個女人要生孩子了,我想應該……”
“那就讓她生好了。等生出來再說,”押解官說,向他自己那節車廂走去,拚命擺動兩條短胳膊。
這時候,列車長手裡拿著哨子走過。緊接著響起了最後一遍鈴聲和哨子聲,從站臺上送行的人群中和女犯的車廂裡傳出一片號叫聲。聶赫留朵夫跟塔拉斯並排站在站臺上,眼看一節節帶鐵窗的車廂和車窗裡一個個剃光頭髮的男人腦袋從面前掠過。接著是第一節女犯車廂,從窗子裡可以看見裡面的女犯,有的露著頭髮,有的扎著頭巾。然後是第二節車廂,從裡面傳出那個臨產女人的呻吟。再後面就是瑪絲洛娃的那節車廂。瑪絲洛娃同另外幾個女犯站在視窗,瞧著聶赫留朵夫,對他發出悽苦的微笑。
三十九
聶赫留朵夫所搭的那班客車離開車還有兩小時。聶赫留朵夫原想利用這段時間到姐姐家去一次,可是今天上午看到的那些景象使他感慨萬千,精疲力竭,而一坐到頭等車候車室的沙發上,更覺得極其睏倦。他側過身子,一隻手墊在臉頰下,就立刻睡著了。
一個身穿禮服,胸戴徽章、肩上搭著餐巾的茶房把他叫醒了。
“老爺,老爺,您是聶赫留朵夫公爵嗎?有位太太在找您呢。”
聶赫留朵夫霍地跳起來,揉揉眼睛,這才記起他在什麼地方,想到今天上午發生的種種事情。
他頭腦裡留下的印象是:犯人的隊伍,幾個死人,有鐵窗的車廂和關在裡面的女犯,其中一個在臨產的陣痛中,無人照料,另一個從鐵柵後面向他悽苦地微笑。可是此刻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景象:一張大桌子,上面放著酒瓶、花瓶、大燭臺和餐具,幾個機靈的茶房在桌子周圍侍候客人。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