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多加小心一樣。這是由蜜蜂的本性決定的。如果你對待蜜蜂不多加小心,那你就會既傷害蜜蜂,也傷害自己。對待人也是這樣。而且不能不這樣,因為人與人之間的友愛是人類生活的基本準則。的確,人不能象強迫自己工作那樣強迫自己去愛,但也不能因此得出結論說,對待人可以沒有愛心,特別是對人有所求的時候。如果你對人沒有愛心,那你還是安分守己地待著,”聶赫留朵夫對自己說,“你就自己顧自己,乾乾活,就是不要去跟人打交道。只有肚子餓的時候,吃東西才有益無害,同樣,只有當你有愛心的時候,去同人打交道才會有益無害。只要你容忍自己不帶愛心去對待人,就象昨天對待姐夫那樣,那麼,今天親眼目睹的種種待人的殘酷行為就會氾濫成災,我這輩子親身經歷過的那種痛苦,也將無窮無盡。是啊,是啊,就是這麼一回事,”聶赫留朵夫想。“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對自己反覆說,感到雙重的快樂:一方面是由於酷熱之後天氣涼快下來,另一方面是由於長期盤踞在心頭的疑問忽然得到了澄清。
①俄國十七世紀和十八世紀農民起義領袖。
四十一
聶赫留朵夫所乘的那節車廂只有半車旅客。其中有僕役、工匠、工廠工人、肉店老闆、猶太人、店員、婦女、工人的妻子,還有一個士兵,兩個貴夫人,其中一個年輕,另一個上了年紀,裸露的手臂上戴著幾隻手鐲。另外還有一個臉色嚴峻的老爺,頭戴黑制帽,帽子上有個帽徽。這些人都已找到了座位,怡然自得地坐著,有的在嗑葵花子,有的在吸菸,有的興致勃勃地同鄰座閒聊。
塔拉斯得意揚揚地坐在過道右邊的長椅上,給聶赫留朵夫留著一個座位。他興致勃勃地跟對面一個乘客談著話。那人敞著鄉下的粗呢上裝,肌肉發達。聶赫留朵夫後來知道他是個花匠,正乘車到外地去工作。聶赫留朵夫還沒有走到塔拉斯跟前,就在一個神態莊重的老頭兒旁邊站住。那老人留著雪白的大鬍子,身穿腰部打褶的土布長袍,正在同一個鄉下裝束的年輕女人交談。這女人旁邊坐著一個七歲光景的小姑娘。小姑娘身穿一件嶄新的無袖長衫,淡得近乎白色的頭髮紮成一根辮子,她的腳離地很遠,嘴裡不停地嗑著葵花子。老人回過頭來瞧了聶赫留朵夫一眼,掖起長袍前擺,在磨得發亮的長椅上騰出一個位子,親切地說:“您請坐吧。”
聶赫留朵夫道了謝,在指定的位子上坐下。聶赫留朵夫剛坐下,那女人就繼續講她的事。她講到她丈夫在城裡怎樣招待她,現在她回鄉下去。
“上次謝肉節①,託上帝的福,去過一次。這會兒又去了一次,”她說,“到聖誕節,求上帝保佑,還能再去一次。”
“這是好事,”老人瞅著聶赫留朵夫,說,“你得常去看看他,要不然年輕人單獨住在城裡,容易變壞。”
①基督教節日,一般在大齋前三天舉行。
“不,老大爺,我們當家的可不是那種人。他從來不做蠢事,簡直象個大姑娘。掙到的錢全部寄回家,自己一個子兒也不留。他挺喜歡這丫頭,別提有多喜歡了,”女人笑眯眯地說。
小姑娘一面吐著葵花子殼,一面聽母親說話,彷彿在證實母親的話。她那雙聰明文靜的眼睛瞧瞧老人的臉,又瞧瞧聶赫留朵夫的臉。
“看來是個聰明人,再好也沒有了,”老人說。“那麼,他不來這玩意兒嗎?”他補了一句,用眼睛示意坐在過道另一邊的一對夫婦。他們大概都是廠裡的工人。
做丈夫的把一瓶伏特加的瓶口對住嘴,仰起頭,喝著酒;做妻子的拿著裝酒瓶的袋子,眼睛盯住丈夫。
“不,我們當家的不喝酒,也不抽菸,”同老人談話的那個女人說,抓住機會再次誇獎丈夫。“象他那樣的人,老大爺,可以說天下少有。喏,他就是這樣的人,”她又轉過身來對聶赫留朵夫說。
“那再好也沒有了,”老頭兒瞧了瞧喝酒的工人,又說。
那工人湊著酒瓶喝了好幾口,就把酒瓶遞給妻子。妻子接過酒瓶,笑著搖搖頭,也把瓶口對準自己的嘴。工人發覺聶赫留朵夫和老頭兒瞧著他,就回過頭來對他們說:“怎麼了,老爺?瞧我們喝酒嗎?我們幹活,誰也沒有看見;如今一喝酒,大家都看見了。我幹活掙了錢,自己喝一點兒,也讓老婆喝一點兒。沒有別的了。”
“是啊,是啊,”聶赫留朵夫說,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我說的對不對,老爺?我老婆是個穩重的女人我對她很滿意,因為她會疼我。我說得對嗎,瑪芙拉?”
“喏,拿去吧。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