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部分(3 / 4)

小說:復活 作者:莫莫言

的書都買來。他買了龍勃羅梭、嘉羅法洛、費利、李斯特、摩德斯萊、塔爾德①的著作,用心閱讀,但越讀越感到失望。有些人研究學問,目的不是在學術方面做點什麼事,例如寫作、辯論、教書等等,而是在尋找一些簡單的生活問題的答案,但結果往往失望。聶赫留朵夫現在碰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況:學術給他解答了成千個同刑法有關的深奧問題,可就是沒有解答他的問題。他提出的問題很簡單。他問:為什麼有些人可以把另一些人關押起來,加以虐待、鞭撻、流放、殺害,而他們自己其實跟被他們虐待、鞭撻、殺害的人毫無區別?他們憑什麼可以這樣胡作非為?回答他的卻是各種各樣的議論:人有沒有表達自己意志的自由?能不能用頭蓋骨測定法來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屬於“犯罪型”?遺傳在犯罪中起什麼作用?有沒有天生道德敗壞的人?究竟什麼是道德?什麼是瘋狂?什麼是退化?什麼是氣質?氣候、食物、愚昧、摹仿、催眠、情慾對犯罪有什麼影響?什麼是社會?社會有哪些責任?等等,等等。

①關於龍勃羅梭和塔爾德,請參看本書第一部第二十一章腳註。嘉羅法洛(生於1852年)和費利都是義大利犯罪學家,龍勃羅梭的信徒。李斯特(1789—1846)是德國經濟學家。摩德斯萊(1835—1918)是英國心理學家。

這些議論使聶赫留朵夫想起一個放學回家的男孩曾怎樣回答他的問題。聶赫留朵夫問他有沒有學會拼法。男孩回答說:“學會了。”“好,那麼你拼一下‘爪子’這個詞。”“什麼‘爪子’?是狗爪子嗎?”那個男孩就這樣狡猾地回答他。在那些學術著作裡,聶赫留朵夫為他的主要問題所找到的,也就是這種反問式答案。

那些書裡有許多聰明、深奧、有趣的見解,但就是沒有回答他的主要問題:憑什麼有些人可以懲罰另一些人?不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且所有的議論都歸結為一點,那就是替懲罰作辯解,認為懲罰必不可少,這是天經地義。聶赫留朵夫看了很多書,但斷斷續續,這樣他就把找不到答案歸咎於鑽研不足,希望以後能找到答案。就因為這個緣故,他還不能肯定近來越來越頻繁地盤旋在頭腦裡的那個答案①。

①指前面第二十七章結尾提出的那個答案:“所有這些人被捕、被關或者被流放,絕對不是因為他們有什麼不義行為,或者有犯法行為,而只是因為他們妨礙官僚和富人據有他們從人民頭上搜刮來的財富。”

三十一

包括瑪絲洛娃在內的那批犯人,預定七月五日出發。聶赫留朵夫準備在那天跟她一起走。動身前一天,聶赫留朵夫的姐姐和姐夫一起進城來,同弟弟再見一面。

聶赫留朵夫的姐姐娜塔麗雅比弟弟大十歲。他的成長多少受到她的影響。他小時候,姐姐很喜歡他。後來,在她快出嫁時,他們特別談得來,簡直象同齡人那樣投契,雖然她已是個二十五歲的姑娘,他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當時她愛上弟弟的朋友尼科連卡,後來尼科連卡死了。姐弟倆都愛尼科連卡,因為他們都具備四海一家的博愛精神。

後來他們倆都墮落了:他到軍隊裡服務,沾染了不良習氣;她嫁了人,但她只在肉體上愛丈夫,而她的丈夫對她同弟弟以前認為最神聖最寶貴的一切不僅不喜愛,甚至不理解他們的感情,還把她原來作為生活目標的追求道德完善和為人們服務的志向,說成純屬虛榮心作怪,想在人家面前出風頭。

娜塔麗雅的丈夫拉戈任斯基沒有名望,也沒有產業,但是個手腕靈活的官場老手。他周旋於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間,隨機應變,左右逢源,儘量利用此時此地能給他的生活帶來最大利益的那一派。不過,他在司法界飛黃騰達,步步高昇,主要是依靠某種能博得女人歡心的特殊本領。他在國外認識聶赫留朵夫一家時,年紀已經不很輕了。他使年紀也不算太輕的姑娘娜塔麗雅愛上他,幾乎違揹她母親的心意同她結了婚。她母親認為這門親事不是門當戶對。聶赫留朵夫憎恨姐夫,雖然竭力剋制這種情緒,避免想到這一點。聶赫留朵夫所以對姐夫反感,是因為姐夫感情庸俗,目光短淺而又剛愎自用。不過,他對他反感的主要原因,還是姐姐居然會那麼熱烈、自私、從肉體上愛上這個精神貧乏的人,並且為了討好他而摒棄自己的一切美德。聶赫留朵夫每次想到,娜塔麗雅就是這個渾身汗毛、禿頭髮亮而剛愎自用的人的妻子,心裡就很痛苦。他甚至對這個人的孩子都按捺不住心頭的嫌惡。每次聽說娜塔麗雅要生孩子,他就會產生一種痛惜的感情,彷彿她從這個同他們格格不入的人身上又傳染到了什麼髒東西。

拉戈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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