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沒明白他們的話。“你們不是暴亂嗎?”
“不,這是勇敢的行為。”
“可是,若我的家臣——新領主對你們不滿,怎生是好?”
“大人是說,新領主大人也是惡魔?”
“不,即使信仰相同,也必須公平。”
“信仰相同的話,我們就放心了。神官即使求助於他,我們也一定會立於不敗之地。”
“你怎知道?”
“我們發誓,即使教友是大名,也與我們平等,打仗時會馬上從神國調來大槍大炮,即使因此殉教,也會因為忠於主而升上天國。”
秀吉忙抬手止住那人,“所謂神國,是哪一國?”
“就是巴杜雷神父的國家,在大海彼岸,有很多神國,都比日本國強上百倍。”
秀吉突然噤口了。比日本國強過百倍的神國?這話就如往他臉上啐了一口。這些農夫怎會有這種想法,定是傳教士灌輸的!他們說只有把神社搗毀才能拯救神官,著實讓人詫異。秀吉本沒有明確的信仰。他崇拜神佛,不過是想借助神力顯示自己的威風。他確信自己現在走的是正義之途,神明自會顯靈。
這些百姓的口氣,竟如當年比睿山的僧侶。他們的表情並無一絲惡意,很是平靜。
“另有一事要問你,”良久,秀吉蹙眉歪頭,嚴肅道,“倘若新領主和你們信仰不同,而是信奉神佛之人。與你們所說的神國發生戰事,你們會站在哪一邊?”
年輕人昂然回答:“我們當然不能與惡魔為伍,不然會下地獄!”
“那麼……”秀吉逐漸覺得喉頭乾渴,“信奉神佛之人都是惡魔,一定要下地獄?”
“是!”
“田口,你年紀較大,母親可還健在?”
“啊?”那人有些驚慌,“小人的母親已於八年前的冬天去世。”
“八年前……那麼,你母親也是洋教徒?”
“不是。那個時候,巴杜雷神父還沒來傳教。”
“你母親信奉佛祖吧?”
“是。”
“那麼,你的母親是惡魔,下地獄去了。你想和去了地獄的母親分開,去天國?”
田口沉默,一時無言。
秀吉大聲道:“你真是好生冷酷無情的兒子!只想自己去天國,對母親棄而不顧!”
“不,這……”
“那麼,總不能把你母親當惡魔?”
“是,母親是……”
“她不是信奉佛祖嗎?”
田口啞口無言。正在此時,那個女子突然扯下白頭巾,發瘋似的大叫:“我要做惡魔!”
“要做惡魔?”
“是……是!民女母親也在地獄……”
“你在說什麼,瑪達蕾娜?”
年輕人慌忙阻止她,但她仍斷然道:“對!民女即使去地……地獄,也要和母親在一起!”
秀吉目光如箭,注視著她。女子搖搖晃晃站起身,撥開慌忙前來阻攔的年輕人,眼睛血紅。她喃喃道:“叛教就得下地獄。但不去地獄,就見不到母親……”
“瑪達蕾娜!”
“不,我要到母親身邊去陪伴她才行。母親,原諒女兒!女兒以為母親去的地方是天國……”
“喂!等等!”
“不得胡鬧!”
年輕人正要站起身,長盛嚴厲地斥責道,“大人在此!”
年輕人被他喝住,伏下身去,可是姑娘就這樣跑開了。
“不要管她,長盛!”秀吉喝道。
“是。”秀吉看著姑娘在毒辣的日頭下突然跑開,不由很是欣慰。她並未瘋癲,定是想起了離世的母親。他漸漸對面前的兩個男子感到厭惡。
“可悲啊!”田口道,“做母親的都想讓自己的女兒升上天國。”
“你真這麼想?”秀吉道。
“是,她信心不足,或許是受洗未久的緣故。”
秀吉沒理那個男人,轉頭道:“長盛,去告訴他們,不得毀壞神社。”
“是!”
“違令者殺!”說完,秀吉苦澀地吞嚥口水。他想起那個男人說,若是被殺死,也能進天國云云,心中一驚,“且等,長盛!”
“大人!”
“不要斥責,要和和氣氣告訴他們,不得破壞神社,關白會和神官交涉。”言畢,秀吉生起悶氣來,天下還有人無視他的權威。而且,他驟然想起火燒比睿山時信長的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