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說:“咱也是共產黨的領導!”
說到這裡,嚴志和又問:“你不是說革起命來,能奪回咱的寶地嗎?”
江濤說:“當然呀,抗捐抗稅,抗租抗債是經濟鬥爭。由經濟鬥爭轉向政治鬥爭,就要武裝工人,武裝農民,奪取政權。到了那個時候,就要奪回咱的寶地了!”
嚴志和聽說要奪回寶地,就好象事情擺在眼前。他說:“聽說共產黨的事,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妻兒,怎麼你跟我說起來?運濤都沒跟我說過。”他睜著大眼睛看著江濤,似乎對江濤的說法,有些懷疑。
江濤說:“運濤幹工作的時候,你覺悟程度還不夠。眼下我看你有了階級覺悟,反正黨的主張早晚要和群眾見面,不然共產黨怎麼會越來越多呢?再說,你是我親爹,打量你也不會把我的風聲嚷出去。”
嚴志和說:“當然,父子是骨肉之情嘛!”
他們在屋子裡說話的時候,娘在槅扇門外頭,隔著門簾聽,聽得他們又唸叨起革命的事——這事在她耳朵裡並不新鮮了,過去運濤嘴上就常掛著,後來江濤也常說。今天她一聽得唸叨這樁事,心上就打起哆嗦。她一下子跳進屋子裡,說:“快別唸叨那個吧!才過了幾天平安日子?”
江濤說:“娘,那可要什麼緊!”
濤他娘說:“忍了這口氣吧,幾輩子都是這麼過來,平民小戶兒,能幹得了什麼呢?吞了這口氣吧!”
嚴志和說:“我吞了一輩子氣,值得了什麼?運濤被反動派關進監牢獄,我們的寶地也給他們奪去了,指著什麼活下去?咳!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呢?”
濤他娘一聽,流下眼淚來,兩手拍著膝蓋說:“甭說吧,甭說那個吧!什麼都是命裡註定的,又有什麼法子呀?”
嚴志和說:“咳!我差一點兒沒病死;馮老蘭拿那麼一點錢,把我們一輩子的血汗摟過去,把我們的穀倉摳在他的手裡,那就等於要了我的命根子……”他又恨恨地咬著牙關說:“我們一定要奪回寶地!”自從運濤住了獄,失去了寶地,他鬧了一場大病,老奶奶也去世了,直到今天,他忘不了那一場災難。只要一想起來,就好象有老鼠咬著他的心,而下身還在打著不甩。他心上實在氣憤,只要一提起這樁事,就火嗆嗆的,忍也忍不住。
江濤看父親莊稼性子又上來,說:“我看咱們就鬧起來,跟他狗日的幹一場!”
嚴志和聽了這一句話,又心思綿軟起來。他想:“運濤為了革命,一輩子見不著天日。
江濤又要為革命……“想著,他不再說什麼,也不想伸頭鬧什麼運動。
這時,濤他娘又在堂屋裡絮叨起來:“幹,幹什麼?好好兒待著吧,熬得師範學堂畢了業,也當上個教員!”說到這裡,她掀開門簾看了看,見江濤正在聽著。放下門簾又說:“聽說,那也能掙不少錢哩。到了那時候,也給你娶上一房媳婦,我早就想抱上一個大胖娃娃!”停了一停,又說:“當然啊!我也不是一定要給你尋個莊稼媳婦,你自己要是能找個知文識字的更好……”
嚴志和聽濤他娘說得也有理,又說:“吞了這口氣吧!過個莊稼日子,什麼也別撲摸了。即便有點希望,又在那個驢年馬月呢?”說著,他提上鞋根,又下窖鼓搗梨去了。
江濤又在屋裡楞著眼睛待了一會,看父親這裡不是個鑰匙頭,穿上孃親手縫的粗布大褂、白布襪子、單梁套鞋,就向外走。娘扭頭問他:“你去幹什麼?”他說:“我去看看忠大伯。”說著,沿著房後頭那條小道,踏著積雪,到鎖井鎮上去。一進小門,看見有個穿灰布軍裝的人,趴著豬圈餵豬。他腦子裡轉著:“這個人可是誰呢?”走近了一看是大貴。他臉上立刻笑出來,走向前去握住大貴的手。
大貴有二十五六歲,自從被馮老蘭攛掇軍隊抓了兵,一直在軍隊上。長成個大個子,身子骨兒也很結實,兩條粗壯的胳膊,兩條粗壯的腿。眉泉很寬,兩隻眼睛離得很遠,嘴巴上肉頭頭沒有鬍髭。灰布棉褲襖穿舊了,頭上箍著塊藍布手巾,說起話來,甕聲甕氣。一見江濤,放下泔水瓢呆住了老半天,猛地拍打拍打手說:“兄弟!幾年不見,怎麼長得這麼高了?”
江濤笑著說:“你呢,還不是一樣。你請假回來過年?”
大貴說:“請什麼假,我從前線上開小差跑回來了。”
江濤問:“為什麼開小差兒?你不是當了班長嗎?”大貴說:“還不是當一輩子班長!
咱不給他們賣那個死兒,為什麼老是給軍閥當炮灰?還回來幹咱自格兒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