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早起來,給黃牛篩上草。悄悄地從牆縫裡掏出個破布包,譁啷啷拿出十塊大洋錢來。手裡不住地光啷光啷響著,踩著那條莊稼小道,走到嚴志和家裡,進門就喊:“江濤!你要走了,要去上府學了。”說著走進屋裡,把白花花的洋錢在桌子上一戳。
嚴志和瞪起兩隻大眼睛,說:“這是幹什麼?這是!”
朱老忠說:“怎麼說就怎麼辦,等得收了好秋,我還得多拿點兒。”他又貓下腰,眉花眼笑地看著他的洋錢說:“這是我經心用意將養的那條小牛犢。聽說江濤要走,我把它牽到集上賣了十塊錢,給江濤拿去上學吧!”
嚴志和一時高興,顫動著下巴說:“這叫我多麼過意不去,我正困難著!”他本來想給江濤十五塊錢,見朱老忠送了錢來,又偷偷撤回五塊,他覺得日子過得實在急窄。
江濤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錢來的時候,眼裡掯著淚花,濡溼了又黑又長的睫毛。他為母親的愛,為父親深厚的情感,為忠大伯的好心,受了深沉的感動。當他走出大門的時候,奶奶又隔著窗欞喊:“江濤!來,我再看你一眼。要不,我怕見不著你了呢!”老奶奶又哭出來,說:“咳!見一會少一會了!”她又伸出袖子抹著老淚。江濤聽得說,又跑回去,扒著奶奶耳朵說:“奶奶!我忘不了你老人家,怎麼能見不著你了呢?”奶奶聽了,合著眼睛笑了,說:“可別那麼說,活一天減一天了,一眨眼就過去了。咳!你也要離開家了,大了!”江濤難離難捨地離開老奶奶,出了村耳朵裡還響著奶奶的聲音,眼前還現著奶奶慈祥的面容。
天上飄起魚鱗紋的紅雲彩,父親擔著行李,送他上保定。朱老忠送出梨樹林子,伸出堅硬的手掌,攥住江濤的手,笑了說:“孩子!你上了府學。你,不能忘了咱這家鄉、土地,不能忘了本!一旦升發了,你可要給咱受苦人當主心骨兒!”
江濤說:“是,大伯,聽你的話。”
朱老忠說:“你不能忘了咱這鋤頭、鐮柄、種莊稼的苦楚!”
江濤說:“是,大伯。”
朱老忠說:“你不能忘了咱這牛頭、地壟!”
“…………”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說話中間,走出十多里路。嚴志和對朱老忠說:“你忙回去耪地吧,棉花尖兒也該掐了。”
朱老忠把煙鍋伸進荷包裡,摸索著,楞了老半天才說:“我,是想囑咐囑咐他。”
江濤說:“大伯!你回去吧,你說的話,我都結結實實記在心裡!”
到了保定,父親先送他到嚴知孝家裡。嚴知孝是嚴老尚的大兒子。當時,他在第二師範當國文教員。嚴志和託他照看江濤,嚴知孝看江濤這孩子少年老成,又聰明伶俐,一口答應下。說:“看象個聰明的孩子,我知道你們日子過得不寬綽,缺個十塊八塊錢,你拿去花。”
從此,江濤在保定讀起書來,認識了嚴知孝的女兒——嚴萍。
21
運濤好久不來信了,一家子盼了星星盼月亮。正在這個當兒,想不到一場飛災橫禍落在他們頭上。
1928年秋天,運濤突然來了一封信,嚴志和好高興。近邊處找不到看信的人,他想進城去找賈老師。一上堤坡,李德才從南邊彎著腰走過來,見了嚴志和,離大遠裡抬起手來打招呼。他捋著鬍髭,客客氣氣地問:“志和兄弟!運濤侄子做了什麼官兒?”他說話兒,口氣也改變了。
嚴志和說:“連長!”
李德才一聽,臉上皮笑肉不笑地說:“連長?官兒可不小啊,一個月能掙個一百多塊錢,該你莊稼老頭兒鬥勁了!大院裡馮老洪家小子,一當就是團長,比你們掙錢更多!”
嚴志和歪起腦袋瞪了他一眼,說:“他錢多是他的,礙著我什麼了?”
李德才看嚴志和顏色不對,踮著小俏步兒走上來,連說帶笑:“你去幹什麼?”
嚴志和說:“我上城裡找個人看看信。”
李德才說:“這點小事,用得著上城裡?來,我給你看看!”
嚴志和說:“你是馮家大院的帳房,什麼身子骨兒,我能勞動你?”他不想叫他看信。
李德才說:“嘿,哪裡話?北伐成功,你就成了老太爺子。江濤又上了洋學堂,不用說是我,馮家老頭再也不敢拿白眼看你們。”
兩個人坐在堤坡上,大楊樹底下。李德才開啟信封,繃著臉看下去。看著,一下子哈哈大笑了,說:“你們這個官兒,謊啦!”
嚴志和睜大了眼睛問:“什麼?”
李德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