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富把兩撇小鬍子一乍,說:“你這不是騎著人家脖子尿尿?”
朱全富奶奶也走上去說:“你五尺男子,說的是什麼話?叫大男小女的聽著難聽不難聽?”
劉二卯把腳一跺,說:“我的嘴,我願怎麼說就怎麼說!”
正在這刻上,貴他娘一出門,看見劉二卯還堵著門罵街。一下子跳起來說:“他跑到東鎖井來數髒嘴,來!扯他的嘴!”
她這麼一說,二貴和慶兒跑上去就要撕他的嘴唇。
劉二卯大罵:“孃的,日你們東鎖井的姥姥!”
他這麼一罵,全街同的人們都趕上去,說:“打他個囚攮的!”喊著,人們嗚嚕地擠上去,劉二卯在頭裡跑,人們在後頭追。劉二卯跑過葦塘,立在西坡上,回頭一看,把人們拉在後頭,又大罵起來。貴他娘說:“趕他個野雞不下蛋!”貴他娘邁開大步望西一追,全街同的人也跟著趕過去。正是離年傍近,男人們趕集的趕集,殺豬的殺豬,淨是一些婦女、老婆兒、小孩子,一直趕到聚源號門口。劉二卯抱著腦袋鑽進鋪子裡,不敢出來。
貴他娘站在門口叫陣:“劉二卯!甭扯著老虎尾巴抖威風,你出來咱在大街上說說!”
春蘭氣不憤,也走上去說:“你們土豪霸道慣了,包了割頭稅。你們收了這樣血汗錢去,老人花了掉牙,小子花了忘性強,念不了書,大閨女花了養活大胖小子!”
劉二卯在櫃房裡聽著大街上罵罵冽冽,實在罵得對不上牙,開門走出來,紅著脖子臉說:“孃的,朝廷爺還有王法哩!你們在老虎嘴上跳躂什麼?”
貴他娘一見,就說:“上去,扯他!”
朱全富奶奶說:“小夥子們!去,撕他!”
慶兒他娘也說:“甭怕,來,打他狗日的!”
人們齊大夥兒擁上去,春蘭擰住他一隻耳朵,慶兒他娘扯住他袍子大襟,小順撮住他的頭髮,慶兒抱住他的胳膊,二貴抱住他的腿。亂亂騰騰,擠擠攘攘,要把劉二卯抬起來,鬧得不可開交。劉二卯開初還裝大人吃瓜,挺著個脖子不動。見姑娘媳婦們真的打起他來,打得鼻子上流出血來。急得不行,實在走不脫,貓腰把褲子向下一褪,脫了個大光屁股,說:“姑娘們!誰希罕?給你們拿著玩兒吧!”
春蘭一看,忙捂上眼睛。姑娘媳婦們捂上臉,合眉攥眼往家跑,一下子把人們轟散了。
二貴看劉二卯不識好歹,彎腰在車溝裡挖起一塊牛糞,啪唧一下子甩在劉二卯屁股溝上。劉二卯又從屁股上把那塊牛糞挖下來,甩在地上說:“看小孩子們,真是壞得出奇!”
馮貴堂在櫃房裡,聽大街上人們罵得不象話。不慌不忙,邁著方子步走出來。把手一搖,說:“老鄉親們!就是為了這麼一點錢嗎?是唄?咱不要了,白送給老鄉親們過個年,看看好不好?”他說著,還不住地笑。人們把眼一楞,說:“他孃的!他這是收買人心!”
大貴伸起胳膊一震乎,人們一鬧轟,馮貴堂撒口不要割頭稅了。反割頭稅的人們,一個個直起腰、抬起頭來。可是他們早就有了經驗,和馮老蘭做鬥爭不是容易。不能光看馮貴堂打了個花胡哨,他是笑裡藏刀!那天晚上,直到夜深,他們還在朱老忠的小屋裡坐著,心上敲著小鼓兒,抽著煙說話,等著應付事故。
後來,他們又說到馮老蘭逼帳上,朱老星把馮老蘭逼他還債的事說了說。伍老拔說:“甭理他,那老狼早白了尾巴尖兒,他留著這個後手哩!”朱老忠說:“他要想撮住咱的尾巴,咱算不幹!”伍老拔說:“這老王八蛋,我算鑽到他心裡去了。他自小裡是個吃飯黑心,放屁咬牙,拉屎攢拳頭的傢伙!”朱老星一聽,慢搭搭地說:“他老是講兔子不吃窩邊草,可是到了霜後,別的草都吃完了,他才反回頭來吃咱哩!”朱老忠笑眯眯地說:“他吃不了,咱跟他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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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老蘭壓不服朱老忠和朱老明,當天晚上,和馮貴堂商量了對策。第二天一早,馮貴堂坐上紅沱呢小轎車,紅漆軲轆滴溜轉著進了城。在大堂門口下了車,揚長走進衙門口。縣長王楷第在會客室接見了他。
馮貴堂一進門,王縣長在椅子上坐著。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中等身材,吊弓腰,長著兩撇黑鬍子。穿著藍綢袍子,青緞團花馬褂,緞子帽盔紅疙瘩。一見馮貴堂,立起身來請他坐下。
王縣長問:“馮先生,今天進衙門有什麼公事?”
馮貴堂拱起兩手說:“我代表割頭稅包商來見縣長。”王縣長聽說是代表商人來見,他問:“關於割頭稅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