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想著,就轉身上了臺階兒,進了屋子,放下那半截藍布簾兒來,巴著簾縫兒望外又看。
只見那女子下了驢兒,把扯手搭在鞍子的判官頭兒上,把手裡的鞭子望鞍橋洞兒裡一插。這個當兒,那跑堂兒的從外頭跑進來。就往西配房盡南頭正對著自己住的這間店房裡讓。
又聽跑堂兒的接了牲口,隨即問了一聲說:“這牲口拉到槽上喂上罷?”那女子說:“不用,你就給我拴在這窗根兒底下。”
那跑堂的拴好了牲口,回身也一般的拿了臉水、茶壺、香火來,放在桌兒上。那女子說:“把茶留下,別的一概不用,要飯要水,聽我的信。我還等一個人。我不叫你,你不必來。”那跑堂兒的聽一句應一句的,回身向外邊去了。
跑堂兒的走後,那女子進房去,先將門上的布簾兒高高的吊起來,然後把那張柳木圈椅挪到當門,就在椅兒上坐定。
他也不茶不煙,一言不發,呆呆的只向對面安公子這間客房瞅著。安公子在簾縫兒邊被他看不過,自己倒躲開,在那把掌大的地下來回的走。走了一會,又到簾兒邊望望,見那女子還在那裡目不轉睛的向這邊呆望。一連偷瞧了幾次,都是如此。安公子當下便有些狐疑起來,心裡敁敠道:“這女子好生作怪!獨自一人,沒個男伴,沒些行李,進了店,又不是打尖,又不是投宿,呆呆的單向了我這間屋子望著,是何原故?”想了半日,忽然想起說:“是了,這一定就是我嬤嬤爹說的那個給強盜作眼線看道路的甚麼婊子罷?他倘然要到我這屋裡看起道兒來,那可怎麼好呢?”想到這裡,心裡就像小鹿兒一般突突的亂跳。又想了想說:“等我把門關上,難道他還叫開門進來不成?”說著,趷躂的一聲把那扇單扇門關上。
誰知那門的插關兒掉了,門又走扇,才關好了,吱嘍嘍又開了;再去關時,從簾縫兒裡見那女子對著這邊不住的冷笑。
公子說:“不好,他準是笑我呢。不要理他!只是這門關不住,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一眼看見那穿堂門的裡邊東首,靠南牆放著碾糧食一個大石頭碌碡,心裡說:“把這東西弄進來,頂住這門,就牢靠了。萬一褚一官今日不來,連夜間都可以放心。”一面想,一面要叫跑堂兒的。無奈自己說話向來是低聲靜氣慢條斯理的慣了,從不會直著脖子喊人。這裡叫他,外邊斷聽不見。為了半晌難,仗著膽子,低了頭,掀開簾子,走到院子當中,對著穿堂門往外找那跑堂兒的。可巧,見他叼著一根小菸袋兒,交叉著手靠著窗臺兒在那裡歇腿兒呢。
公子見了,鬧了個“點手換羅成”,朝他點了一點手兒。
那跑堂兒的瞧見,連忙的把菸袋杆望巴掌上一拍,磕去煙火,把菸袋掖在油裙裡,走來問公子道:“要開壺啊,你老?”公子說:“不是,我要另煩你一件事。”跑堂兒的陪笑說道:“這是那兒的話,怎麼‘煩’起來咧?伺候你老,你老吩咐啵。”
公子才要開口,未曾說話臉又紅了。跑堂兒的見這個樣子,說:“你老不用說了,我明白了。想來是將才串店的這幾個姑娘兒,不入你老的眼,要外叫兩個。你老要有熟人只管說,別管是誰,咱們都彎轉的了來。你老要沒熟人,我數你老聽:咱們這兒頭把交椅,數東關裡住的晚香玉,那是個尖兒。要講唱的好,叫小良人兒,你老白聽聽那個嗓子,真是掉在地下摔三截兒!還有個旗下金,北京城裡下來的,開過大眼,講桌面兒上,那得讓他咧!還有個菸袋疙瘩兒,還是個雛兒呢。你老說,叫那一個罷?”
一套話,公子一字兒也不懂,聽去大約不是甚麼正經話,便羞得他要不的,連忙皺著眉、垂著頭、搖著手說道:“你這話都不在筋節上。”跑堂兒的道:“我猜的不是,那麼著,你老說啵。”公子這才斯斯文文的指著牆根底下那個石頭碌碡說道:“我煩你把這件東西給我拿到屋裡去。”那跑堂兒的聽了一怔,把腦袋一歪,說道:“我的太爺,你老這可是攪我咧!跑堂兒的是說是勤行,講的是提茶壺、端油盤、抹桌子、扳板凳,人家掌櫃的土木相連的東西,我可不敢動!再說,那東西少也有三百來斤,地下還埋著半截子,我就這麼輕輕快快的給你老拿到屋裡去了?我要拿得動那個,我也端頭號石頭考武舉去了,我還在這兒跑堂兒嗎?你老這是怎麼說呢!”
正說話間,只見那女子叫了聲:“店裡的,拿開水來。”那跑堂兒的答應了一聲,踅身就往外取壺去了,把個公子就同泥塑一般塑在那裡。直等他從屋裡兌了開水出來,公子又叫他,說:“你別走,我同你商量。”那跑堂兒的說:“又是甚麼?”
公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