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擊死,而他則在情人——他的情人或任何人的情人——的眼前幸災樂禍。她仰面朝天地倒臥在大教堂的瓷磚地上,死亡的露珠,化成雪白的檸檬花流淌在瓷磚地面上,那瀑布般的婚紗,被散在埋在主祭壇前面的十四位主教的大理石棺材上。這復仇的念頭一結束,他又為自己的壞心腸而感到後悔,這時他又看見費爾米納安詳地撥出一口氣,從地上爬了起來,她雖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卻是活生生的,他不能想象,世界上沒有她還能成其為世界。他再沒有睡著過,有時候他坐起來隨便嚼了點什麼東西,那也是因為在他的幻覺中費爾米納和他坐在同一張桌子上,或者與此相反,那是他拒絕因為她而絕食。有時候,他以這個信念來安慰自己:在紙醉金迷的婚禮上,甚至在蜜月的如火如荼的夜晚,費爾米納會在某個時刻感到痛心,至少在一個時刻,但無論如何會有一個時刻,在她的良心裡,會浮現他這個被嘲弄了的,被侮辱了的,被唾棄了的情人的影子,而那就會使她失去幸福。
在抵達卡拉科利港——旅程的終點站——前夕,船長舉行了傳統的告別晚會,船員組成了一支吹奏樂隊,駕駛室裡放起了五顏六色的焰火。那位大不列顛公使,以堪稱楷模的剋制度過了難熬的旅程,他用照相機獵獲那些不准他用獵槍宰殺的野獸,而且沒有一個晚上不是衣裝筆挺地到餐廳去的。在最後的晚會上,他換上了夢克塔維氏部族的蘇格蘭上裝,樂顛顛地彈了一回鍵絃琴,教所有願意學的人跳他的民族舞,天亮前,人們不得不把他半扶半拖地弄回艙房。被痛苦折磨得萎頓不堪的阿里薩,躲在甲板上最偏僻的角落裡,躲在聽不見歡鬧聲的地方,把特烏古特的大衣裹在身上,試圖抵禦發自骨子裡頭的寒冷。早上五點鐘他就醒了,如同一個死囚在赴刑前的早晨醒來時一樣。禮拜六整整一天,除f一分鐘一分鐘他想象著費爾米納的婚禮上的每個時刻之外,他沒做過任何事情。後來,當他回到家裡以後,他才發現他把時間搞錯了,而且一切都跟他的想象是兩碼事,他甚至開心地為自己的胡思亂想而感到好笑。
然而,無論如何那是一個痛苦的禮拜六,當他覺得到了新婚夫婦正從一道假門逃走,去享受初夜歡娛的那個時刻的時候,他以高燒結束了那個禮拜六。一個看見他燒得胡言亂語的人報告了船長,船長擔心是一起霍亂病例,就帶著隨船醫生離開廠晚會,醫生預防性地把他送進堆滿溪化物的隔離船艙。可是第二天,當人們看到卡拉科利的礁石的時候,他的燒退了,而且精神煥發,因為退燒藥使他筋疲力盡之時,他已快刀斬亂麻地作出了決定:讓那個所謂電報員的輝煌前程見鬼去吧,還是乘坐這同一條船回他的卡列·德拉斯·文塔納斯去。
以他曾把艙房讓給維多利亞王國的代表為交換條件,要求把他送回原地是不費事的。船長試圖說服他,理由也是電報是大有前途的科學。船長對他說,這是於真萬確的,他本人也正在發明一種電報系統來安裝在輪船上。但他拒絕了種種理由,末了船長只好同意帶他回去,並不是因為欠了他讓出艙房的情,而是因為船長知道他同加勒比內河航運公司之間的真實關係。
下水旅程只用了不到六天時間,輪船在凌晨駛入梅塞德斯湖。看見捕魚獨木舟的一線燈火在輪船激起的回頭浪中搖曳,阿里薩意識到他又回到了自己的家園。輪船停靠在尼尼奧·佩迪多港灣的時候,天還黑著,在古老的西班牙海峽疏浚並使用之前,那裡是內河輪船的終點站,離大海灣還有九西班牙裡。乘客們必須等到早晨六點才能登上出租小艇,讓小艇把他們送到目的地。阿里薩心急如焚,登上郵局的小艇提前走了,郵局職員們把他視為自己人。下輪船之前,他一時衝動,做了個意味深長的舉動:把行李捲扔進水裡,目送著它在看不清面目的漁民們的火把照射下漂浮,直到它漂出海灣,在茫茫大海中消失。他堅信在有生之年不會再需要它了,永遠不會了,他永遠不會再離開費爾米納居住的這個城市了。
黎明,海灣風平浪靜。越過浮在海面上的泡沫,阿里薩看見了被第一抹朝霞染成金色的大教堂的圓頂,看見了教堂平臺上的鴿子群,隨著鴿子的飛翔,他看見了卡薩爾杜埃羅侯爵府第的陽臺。他想,那個使他陷入不幸的女人,大概還在那座宮殿裡睡眼惺鬆地倚在她那心滿意足的丈夫的肩膀上哩。這個推測使他感到一陣心肝俱裂的痛苦,但他沒做任何壓抑這種痛苦的嘗試,恰恰相反,他為痛苦而高興。郵局的小艇在停靠著的帆船組成的迷宮裡穿行,太陽已經熱乎乎的了,公共市場上的不勝列舉的各種氣味兒和海底散發出來的腐臭混雜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惡臭。來自里約阿查的那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