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望彌撒時他從來不敢抬起眼來證實這一點。有個星期日,她發現了這樣一件怪事,整個樂隊在為大家演奏,唯獨小提琴只為她一個人演奏。他不是她要選擇的男人。他的棄兒般的眼睛,牧師般的裝束,他的神秘的行動,都引起她難以遏止的好奇心,但她從來沒有想到,好奇也是潛在的愛情的變種。
她自己也不用白為什麼收下了那封信。這不能責怪他。但是,她必須實現自己的諾言,必須對他的信做出回答,這使她坐臥不安。父親的每一句話,每一道偶然的目光,他的最普通的動作和表情,都構成了可能使她暴露秘密的陷阱。她成天心涼膽戰,生怕因疏忽而失密,在飯桌上常常一言不發。她甚至在同姑媽說話時都支支吾吾,儘管姑媽跟她一樣熱心,把侄女的事當做她自己的事,她毫無必要地把自己關在浴室裡反覆閱讀那封信,企圖從五十八句話的三百一十四個字母中發現什麼暗號,藏著什麼神奇的方法。她希望從那封信中找出比表面語言更豐富的內容,然而她反覆尋覓,除了跟讀第一遍時相同的內容外,沒有發現任何新的東西。她剛拿到這封信時,匆忙地跑進浴室關起門來,緊張得心象跳出來似的撕開了信封,幻想著那是一封感情熾烈的長信,但是她看到的只是一張灑了香水的便條,上面寫的誓言使她震驚。
最初她沒有考慮一定要回答,但是信裡講得如此清楚,她無法回答。同時,她感到十分憂慮,為什麼阿里薩的影子時時出現在她的腦海裡?為什麼對他的興趣與日俱增?她甚至痛苦地問自己,為什麼他不象往常一樣按時在小公園裡出現,卻忘記恰恰是她自己要求他在她沒有考慮好如何回答之前不要再去的。現在,她是那樣思念他,她從來沒有想到過她會如此鍾情一個人。他本來不在那兒,她卻覺得他在那兒;他本來不可能到的地方,她也希望他在那兒。有時她突然在夢中醒來,感到他正在黑暗中注視著她。所以,那天下午她聽到在小公園中鋪滿黃葉的小徑上響起堅定的腳步聲時,她的確認為那是她的幻覺又在欺騙她。但是,當他一反萎靡不振的常態,以威嚴神情要求她作出回答時,她終於剋制了自己的惶恐,企圖逃避現實,因為她實在不知道怎樣回答。儘管如此,阿里薩還是驚呆地聽到了她的話:
“我收到了您的來信,”她對他說,“不回答是不禮貌的。”
這便是那道難題的結局。費爾米納完全控制了自己,她請求原諒她遲遲未作回答,並鄭重告訴他,在假期結束之前他將得到回信。這個諾言後來真的實現了。在二月份最後一個星期五,也就是開學的前三天,姑媽到電報局去詢問發到彼埃特拉斯·莫萊爾——這個鎮在他們的服務冊上沒有出現過——的電報需要多少錢。她裝得彷彿和阿里薩素未謀面似的,向他打聽這件事。在離開電報局時,她故意把一本蜥蜴皮封面的《每日祈禱書》放在櫃檯上,那本書裡夾著一個有著燙金圖案的亞麻紙信封。阿里薩欣喜若狂,那天下午,他再也沒做別的事,只是邊吃玫瑰花邊讀信。他把那封信字斟句酌地讀了一遍又一遍,一直讀到半夜,讀的遍數越多,吃的玫瑰花也越多,以致他母親不得不象對一頭小牛犢那樣哄著他,叫他吞服蓖麻油瀉藥。
那是他們如痴似狂地相愛的一年。他們天天都是白天思念,夜晚夢見,急切地等信和回信,除此之外他們什麼也沒有幹。不管是在那個神魂顛倒的春天,還是在第二年,他們都沒有見過面、說過話。甚至,從他們第一次相見,直到半個世紀後他向她重申他的至死不渝的愛情之前,他們沒有單獨見過一次面,談過一次話。但是在最初三個月裡,他們每天通訊,有時一天寫兩封,那種如膠似漆的情景,就連幫助他們點燃那團熾烈情火的姑媽都感到吃驚。
自從她胸懷復仇的火焰——那位姑媽在愛情上曾遇到過不幸——把第一封信送到電報局之後,她幾乎天天允許他們以似乎是偶然相遇的形式在小巷裡交換信件。但是,她沒有勇氣讓他們見面交談,這不僅是因為她認為那是一種輕浮的行為,而且也因為相見的時間過於短促。三個月之後她才明白,她侄女熱戀著阿里薩,並非象她最初認為的那樣,是年輕人的一時衝動,因此她自己的生活便受到了那場情焰的威脅。埃斯科拉斯蒂卡除了依靠哥哥的施捨外,沒有任何的生活資助。她知道,哥哥暴躁的脾氣是絕不會原諒她對他的信任的嘲弄的。但是,在這最後抉擇的時刻,她沒有勇氣使侄女遭受她從年輕時代就遭受的那種無可挽回的不幸,而是任憑她用某種辦法做一場天真無邪的夢。這種辦法很簡單:費爾米納每天去學校時,把信放在途中的一個隱蔽之處,並且在信裡告訴阿里薩,她希望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