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婦機中織。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二詩均寫貧士失遇的苦悶,但充滿抗爭的精神,感情充沛而強烈。詩中的形象顯示動勢,而句式長短不齊,富於變化。感情、形象、音節完美地結合起來,形成雄恣、奔放的風格。
這裡需要特別說明鮑照在七言詩發展中的地位。在鮑照以前,只有整齊的七言詩。雖然這種詩體到了曹丕的《燕歌行》已經相當成熟,但一則作者寥落(自建安到劉宋,現存較為重要的作品唯有晉代舞曲歌辭《白紵舞歌》),一則其形式仍是每句押韻,節奏單一,不夠流轉變化。它的進一步發展,要等到梁代。以七言句為主而雜以其他各種句式的樂府歌行,則是鮑照的新創。所以,鮑照既是第一個有意識致力於七言詩創作的詩人,又是雜言式七言歌行的開創者。他所開創的這一詩型,音節錯綜變化,大體隔句用韻,雄恣奔放,尤其適宜表達激盪不平的感情。所以唐代李白等具有浪漫主義傾向的詩人,尤其喜好使用它進行創作。
鮑照還是南朝最早有意識地寫作邊塞題材的詩人。這些詩不一定反映當時實際發生的戰爭,從其創作意識來說,主要是透過戰爭、邊塞風光、軍旅生活等激動人心的內容,追求高度緊張、富於刺激、雄壯有力的詩情。這是鮑照的性格和審美趣味的反映。以後梁、陳的詩人普遍重視邊塞題材的獨特的審美價值,無疑與鮑照的影響有關。他的邊塞詩雖然為數不是很多,但涉及的方面頗為廣泛。如《代出自薊北門行》,著重寫將士為國捐軀的壯烈情懷。“疾風衝塞起,沙礫自飄揚。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四句,寫沙場景象,雄峻有力,渲染出悲壯的情調。而後以“投軀報明主,身死為國殤”收結,就絲毫不顯得空洞了。《代苦熱行》則著重寫戰爭的艱苦,“湯泉發雲潭,焦煙起石圻”,“丹蛇逾百尺,玄蜂盈十圍”等詩句以奇峭、誇張的筆法寫南方景物,有驚心動魄之感。此外,《擬行路難》之十三、十四寫遠離故土的將士對家鄉、妻子的懷念,《代東武行》寫軍中的不平等,都有生動感人的效果。後世邊塞之作千變萬化,大要不離以上幾種的基本範圍。
鮑照的樂府詩主要是利用漢魏舊題而加以改造,此外也有一部分模擬南方民歌的作品,如《吳歌》三首、《採菱歌》七首。以前也有詩人從詩歌體制、語言風格上模仿南方民歌,但明確標出吳聲、西曲的歌名,這還是最早的。從中可以看出南方民歌對文人創作的影響正在進一步深化。並且,鮑照受南方民歌的影響,不僅反映在這十餘篇詩作中。他的其他樂府詩,雖是擬漢魏舊題,但語言華豔而淺近,多少也吸取了南方民歌的特點。
在詩歌史上,鮑照的樂府詩創作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建安時曹植、王粲等人的樂府詩,已開始有雅化的傾向,但總體上還不離閭里歌謠之質。後來陸機、潘岳、謝靈運、顏延之等著名詩人,都是向典雅深密的方向發展,樂府詩漸漸已經失去了生氣。到了鮑照才有了一個新的轉折。他把漢魏樂府的質樸剛健與南方民歌的豔麗淺俗結合起來,再加以文人創作的辭采,在語言風格上顯示出新的特點。更為重要的是,他在詩中貫注了強烈的激情,無論寫景寫人,都帶有鮮明的主觀感情色彩,使樂府詩重新勃發出昂藏飛動的神氣。此後梁代詩人追求雅俗結合,可以說是鮑照詩歌藝術一個方面的延續。而他的另一方面,即富於力度、充滿激情、自我形象鮮明的特點,則影響了唐代李白、杜甫等大詩人。胡應麟《詩藪》稱其“上挽曹、劉之逸步,下開李、杜之先鞭”,毫不為過。
鮑照非樂府類的五言古詩,總體上與以謝靈運為代表的主流風格相近,文辭較為典雅,雕琢頗深。其中有大量紀述行旅的作品,寫景成分很多,雖非專門描摹山水,實際也可以說是山水詩的一個分支。不過在鮑照的筆下,已經沒有什麼談玄說理的東西了。論狀物的工巧深切,他不如謝靈運,但氣勢往往更顯得雄健。這主要是因為,鮑照較喜歡選擇動態的景物,並且常加以誇張,以構造詩中的意象,帶有更明顯的主觀色彩。如《還都道中》:“急流騰飛沫,迴風起江濆。”
《上當陽還都道中》:“騰沙鬱黃霧,翻浪揚白鷗。”即使是靜景,他往往也寫得具有動感,如《行京口至竹裡》:“高柯危且辣,鋒石橫復仄。”《還都至三山望石頭城》:“攢樓貫白日。”
《岐陽守風》:“廣岸屯宿陰,懸崖棲歸月。”這些地方都很明顯地表現了詩人易激動、不平衡的心理。這種寫景手法,即使說並非始於鮑照,至少也是在他的詩裡,才形成鮮明的特點。它對後代詩人(如李白),同樣是影響很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