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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南唐詞人與李煜
南唐是建立在富庶的長江中下游地帶的小朝廷。據史書記載,由於地理條件優越,環境比較安定,南唐吸收了不少從北方流亡過來的勞力,使這裡經濟迅速地發展起來,出現了當時少有的繁榮氣象。因此,不少文人也聚集在這裡,過上了安定風雅的生活。北宋陳世修為馮延巳《陽春集》所作序中說:“公以金陵盛時,內外無事,朋僚親舊,或當燕集,多運藻思為樂府新詞,俾歌者倚絲竹而歌之。”這其實代表了一種風氣,而詞這一用於彈奏演唱的藝術形式因此在南唐得到了發展。
南唐詞人中以馮延巳、李璟和李煜最為出色。
馮延巳(903—960)字正中,廣陵(今江蘇揚州)人,當過南唐中主的宰相。他的詞以寫戀情為主,也寫一些別愁離恨和個人傷感,但在語言的運用和表現方法上,與花間詞人不同,他比較注重心理體驗,善於用清新的語言,透過自然意象與心理變化的表現來抒情,如《更漏子》:
雁孤飛,人獨坐,看卻一秋空過。瑤草短,菊花殘,蕭條漸向寒。簾幕裡,青苔地,誰信閒愁如醉。星移後,月圓時,風搖夜合枝。
全詞只用了一些最引人愁思的自然意象,透過主人公的視線變換、心理活動,傳達了一種寂寞苦澀的心境。再如《歸自謠》:
寒山碧,江上何人吹玉笛,扁舟遠送瀟湘客。蘆花千里霜月白,傷行色,來朝便是江山隔。
全詞以白、青為主要色調,勾勒出一幅江上送客圖。山碧水清,蘆花含霜,月色皎潔,沒有花間詞人的金碧豔紅色彩,卻正與別離時的愁苦心境相應;末句從送客拓開一層,遙想到明天將遠隔萬水千山,更令人平添惆悵。這種色彩、意象、語言與境界,在宋詞中常常可以看到。
當然,馮延巳的詞還介乎晚唐五代花間詞風與北宋詞風之間,不少作品還是帶有穠豔色彩的。“玉筯雙垂”、“金籠鸚鵡”之類的語辭也還常常出現,但他的詞風已轉向了清新流暢、深婉含蓄。後來北宋重要詞人晏殊、張先、歐陽修都曾受他的影響。正如王國維《人間詞話》所說,他“雖不失五代風格”,但已“開北宋一代風氣”。
據說,馮延巳有一次與南唐中主李璟閒談,李璟引了他《謁金門》詞中一句說:“‘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馮延巳回答:“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見馬令《南唐書·黨與傳》)這是詞史上有名的佳話。李璟(916—961)字伯玉,是南唐第二代國君,他治國軟弱無能,卻有較高的文藝修養,詞也寫得很好,在他周圍曾聚集了韓熙載、徐鉉、馮延巳等文才之士。可惜他傳世的作品很少,《浣溪沙》是其中最出色的一首: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西風吹過花萎葉殘的荷塘,引人注意到秋色蕭條,進而想到人生與時光一起漸漸流逝的悲哀,這悲哀又投射到景物中,使景色更顯出蕭條衰涼,情與景的交叉回覆,構成了上闋的情緒氛圍。下闋用秋雨綿綿、夢境緲遠、玉笙嗚咽這樣幾個意象,構成一個聲色虛實相交的意境,最後推出含淚倚欄的主人公,使全詞悲涼悽清、惆悵傷感的氣氛愈發濃烈。全詞較少修飾,意象雖稍密,但毫不滯重,視境轉換雖快,但意脈卻流暢而不破碎。
李璟的兒子李煜(937—978)即李後主,字重光,是五代最有成就的詞人,也是整個詞史上一流的大家。他洞曉音律,工書善畫,尤擅於作詞。李煜的性格本來不合適做政治家,而南唐的軍事力量也根本不能與宋相提並論,所以他二十五歲當了國君以後,只能在年年向宋朝稱臣納貢的情況下,苟安於一隅之地。當他三十九歲時,南唐終於為宋所滅,已經投降的李煜也被押到汴京,開始了半是俘虜、半是寓公的生活,過了兩年多被宋太宗用毒藥殺死。
李煜的前半生,儘管當的是宋朝附屬國的兒皇帝,但畢竟是富庶的南唐的一國之主,生活相當豪華奢侈。他的詞作的題材範圍,也沒有超出花間詞人、馮延巳及其父李璟,或寫宮廷生活及歌舞宴飲,如《玉樓春》(“晚妝初了明肌雪”)、《浣溪沙》(“紅日已高三丈透”),或是沿襲傳統題材寫男女戀情,如《一斛珠》(“曉妝初過”)、《菩薩蠻》(“花明月暗籠輕霧”),或寫離愁別恨,如《採桑子》(“庭前春逐紅英盡”)、《清平樂》(“別來春半”)等等;但當他成了亡國之君,被拘於汴京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