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段,在刻畫南霽雲忠勇堅貞品格的同時,把南霽雲剛烈的個性也凸現出來了。在《石鼎聯句詩序》中,韓愈充分運用欲擒故縱、借外現內的方法,描寫才智過人的道士軒轅彌明與劉師服、侯喜二人聯詩的戲劇性過程和人物的心理變化。
他先寫道士的貌不驚人,“白鬚黑麵,長頸而高結,喉中又作楚語”,因而反襯出侯喜等人“視之若無人”的高傲似乎合情合理。但當應彌明之請而聯詩後,這種心理上的高傲就開始發生變化:一開始聽到寫詩,劉師服便“大喜,即援筆題其首兩句”,侯喜也當仁不讓,“踴躍,即綴其下”,道士卻一面“袖手竦肩,倚北牆坐”,一面高吟兩句“龍頭縮菌蠢,豕腹漲彭亨”,機帶雙敲,詭譎中暗含譏刺,兩人便驚住了;但他們心中仍然不服,還想倚多取勝,“聲鳴益悲,操筆欲書,將下復止,竟亦不能奇”,道士則“應之如響,皆穎脫含譏諷”。
直到三更,兩人心理上已徹底被擊潰,而道士“又唱出四十字”,這時兩人“大懼,皆起立床下拜”,道士卻已“倚牆睡,鼻息如雷鳴”。這篇文字如同小說,把兩個文人酸文假醋的模樣、前倨後恭的心理和道士不拘小節、放蕩機智的形象寫得十分生動。
縱觀韓愈的散文創作,其藝術技巧可以歸納為以下三方面:
首先,韓愈很注意語彙的創新。駢文的一個重要缺陷就是語言陳舊、套路濫熟、好用典故,而他從前人的語彙中推陳出新,從當時的口語中提煉新詞,創造出不少新穎的語彙,使文章常常閃現出妙語警句,增添了不少生氣。像《送窮文》中的“面目可憎”、“垂頭喪氣”,《進學解》中的“動輒得咎”、“佶屈聱牙”、“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原道》中的“不塞不流,不止不行”,《送孟東野序》中的“不平則鳴”,《應科目時與人書》中的“俯首帖耳”、“搖尾乞憐”等,都是沿用至今、鮮明生動的詞語。此外,韓愈還一反駢文好用華麗詞藻的習慣,採摭一些不為人所用或刺激性很強的詞彙,如《送窮文》寫鬼“張眼吐舌,跳踉偃仆,抵掌頓腳,失笑相顧”,《石鼎聯句詩序》寫人“白鬚黑麵,長頸而高結”,《進學解》寫治學“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送廖道士序》寫山氣“蜿蟺扶輿,磅礴而鬱積”,看起來未必美,但極其生動傳神。當然有時韓愈也不免矯枉過正,用一些冷僻生澀的文字,使文章佶屈聱牙,拗口難通。
其次,韓愈很注重句式的設計。駢文的句式,固然整齊合拍、音節響亮,但缺少變化,氣勢較弱,韓愈的散文,則極善於交錯運用各種重複句、排比句、對仗句,來增加文章的變化與氣勢,發揮散文句子可長可短的優勢,彌補散文缺乏音樂美和節奏感的缺陷。如《進學解》第二段論先生的學業、儒道、文章、為人,四層敘述結尾分別是“先生之業,可謂勤矣”、“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先生之於文,可謂宏其中而肆其外矣”、“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使四層意思的節奏顯得很整齊分明,語氣在流暢中重重疊疊,層層加碼,為後面突然的大轉折作了有力的鋪墊。又如《畫記》中述畫中之人,不避重複地列舉了“騎而立者五人,騎而被甲載兵立者十人,一人騎執大旗前立,騎而被甲載行且下牽者十人,騎而負者二人……”等三十二種姿態的一百二十三人;
記畫中的馬,則一一寫了二十七種馬的姿態,看起來很羅嗦,但讀來卻娓娓動聽,畫上各種人、馬姿態畢現,各種長短錯落、節奏不一的句式以極其繁複的方式組織在一起,正好令人感受到這是一幅龐大細密、錯落參差的宏大圖畫的佈局形式。此外,《送孟東野序》連用三十八個“鳴”,由於句式變化,並不令人感到單調,反而有一種噴湧而出、咄咄逼人的氣勢;前面提到《祭十二郎文》中寫初聞噩耗時心理的一段,句句用語助詞收尾,但“也”、“乎”、“耶”的不同語氣錯落相雜,或感嘆或疑問,句子忽長忽短,很真實地表現出感情的激烈的起伏變化。
再次,韓愈極為注意文章的結構佈局。他有時以重筆陡然而起、突兀而現,抓住讀者目光,然後再轉入本題,如《送董邵南序》以“燕趙古稱多感慨悲歌之士”起首和《送溫處士赴河陽軍序》以“伯樂一過冀北之野而馬群遂空”起首;
有時則從遠處迂迴而來,如《送區冊序》先說陽山的究僻荒寒、文化落後,然後借莊子關於逃世之人聞空谷足音而喜的話轉接,寫出其時其境中與區冊交識的愉快。至於《送孟東野序》則是上述兩種型別的結合,文章從“大凡物不得其平則鳴”的警句振起後,卻不引入孟郊之事,而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