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聲說到人聲,從人聲說到文辭,文辭又是從上古說到有唐,一路惝恍迷離,不著邊際。最後寥寥數語歸結到孟郊,反觀前文,既是作者自身人生感想的抒發,又成為本文正題的鋪墊。另外,像《原道》那種抽絲剝筍般的層層推進,《原毀》的正反互映、通篇對比,雖是單純說理文字,文章的道理也是相通的。值得注意的是,在特定情況下,韓愈還有意避免搖曳生姿的文章結構。如《柳宗元墓誌銘》寫得十分平實,表現出他對這位朋友愛其人格、才華而惜其行事(韓不贊同柳參與永貞革新)、憐其遭遇的心情;《祭十二郎文》也是直抒衷情,不有意為文。但這其實也是對於文章結構的一種精心考慮,即在這種情況下,自然平實就是最好的結構。
韓文具有各種體式,風格也有所不同,其最顯著的特徵是氣勢雄大、感情充沛而文字奇崛新穎、句式參差交錯、結構開闔變化,前人說它“猖狂恣肆”(柳宗元《答韋珩示韓愈相推以文墨事書》)、“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魚黿蛟龍,萬怪惶惑”(蘇洵《上歐陽內翰書》)。當然,韓愈在文章上很用力,“做”的痕跡也是難免的。
當時,韓愈是文壇上的領袖,他不僅自己提出理論,參與實踐,而且極力推獎提攜文學上的同道,如作《薦士詩》推薦孟郊,寫狀推薦張籍、樊宗師(《薦張籍狀》《薦樊宗師狀》),寫文為李賀打抱不平(《諱辯》)等。他自己也說交遊很廣,“所與交往相識者千百人……或以事同,或以藝取”(《與崔群書》),李翱則說他“頗亦好賢”,像“秦漢間尚俠行義之一豪雋”(《答韓侍郎書》),因此,在他周圍形成了一個作家集團,他們在詩文兩方面都進行了具有創新意義的努力。在詩歌方面取得成就的人不少,散文方面則除了韓愈外,其他人的成就都不大。如李翱以議論文為主,雖結構整飭,卻缺乏文采和氣勢;皇甫湜的散文則比較重視外在語言形式上的奇崛,但情感力度較弱,氣勢也不夠雄大;樊宗師的散文更把韓愈的語言奇崛險怪推向了極端,雖然“詞必己出”,但他忽略了語言交流的通則,走向了晦澀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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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柳宗元與古文運動
由於政治見解與個人經歷的不同,柳宗元並不屬於韓愈那個作家群體,而且由於他長期貶謫在南方,離當時的文學中心較遠,所以他的古文理論與創作實踐沒有韓愈那麼大的影響,但是,柳宗元對古文復興運動,也有其獨特的貢獻。
和韓愈一樣,柳宗元也強調“文”與“道”的關係。他在《報崔黯秀才論為文書》中指出:“聖人之言,期以明道,學者務求諸道而遺其辭。辭之傳於世者,必由於書。道假辭而明,辭假書而傳,要之之道而已耳。”意思就是說,寫文章的目的是“明道”,讀文章的目的是“之道”,文辭只是傳達“道”的手段、工具。在《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他更明確提出“文者以明道”的原則,在《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中,他又要求文章有“輔時及物”的作用,即能夠針對現實,經世致用。
基於這樣的認識,柳宗元也對駢文持批判態度。在《乞巧文》中,他諷刺駢文是“眩耀為文,瑣碎排偶;抽黃對白,啽哢飛走;駢四驪六,錦心繡口;宮沉羽振,笙簧觸手;觀者舞悅,誇談雷吼;獨溺臣心,使甘老醜”,就是說駢文徒有表面的好看,並無實際的用處,甚至還會迷惑人心。他推崇的也是先秦兩漢之文,認為“文之近古而尤壯麗,莫如漢之西京”(《柳宗直西漢文類序》),主張寫文章要“本之《書》以求其質,本之《詩》以求其恆,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還要旁參《穀梁》、《孟》、《荀》、《莊》、《老》、《國語》、《離騷》、《史記》的氣勢、脈絡、文采等(《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大體上說,柳宗元的散文理論與韓愈很相近。在評價駢文時不無偏激,在強調以道為根本時難免忽視文學的獨立價值,但同時卻也很重視文辭氣勢等藝術性方面的考慮。至於他的文章,同樣不完全受他的理論的限制。
在文章的具體表現方面,柳宗元的看法與韓愈有些不同。
首先,韓愈比較偏重於散文中情感的直接表露,所謂“不平則鳴”、“愁思之聲要妙”等都是指作者情感不加掩飾的宣洩,而柳宗元則比較偏重於情感的含蓄表達方式。《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說他自己作文:“未嘗敢以輕心掉之,懼其剽而不留也;未嘗敢以怠心易之,懼其弛而不嚴也;未嘗敢以昏氣出之,懼其昧沒而雜也;未嘗敢以矜氣作之,懼其偃蹇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