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富貴,胡顏奔走乎塵世!予年已壯志未行,案上敦敦考文字。有時愁思不可掇,崢嶸腹中失和氣。侍官得來太行顛,太行美酒清如天,長歌忽發淚迸落,一飲一斗心浩然。嗟乎吾道不如酒,平褫哀樂如摧朽。讀書百車人不知,地下劉伶吾與歸!
這種詩情緒坦露激昂,略近於李白的風格,雖然畢竟還不如李白的意氣高揚,不可一世。《宋史》本傳說蘇舜欽“時發憤懣於歌詩,其體豪放,往往驚人”。在北宋詩人中,他確是有些唐人的氣味。所以他的理論表述雖然迂腐,詩歌卻因情感坦露而顯得頗有生氣,不是一副道學面孔。
在詩歌的語言藝術方面,蘇舜欽也同梅堯臣一樣,力圖用新意象、新句法來打破圓熟陳舊的詩歌格局。他的詩中常可以看到散文化的句子,生僻艱澀的語彙,怪異奇麗的意象。
不過,由於兩人的所長不同,詩風還是有很明顯的區別,這正如歐陽修《六一詩話》所評:“聖俞、子美齊名於一時,而二家詩體特異。子美力豪雋,以超邁橫絕為奇;聖俞思精微,以深遠閒淡為意。各極其長,雖善論者不能優劣也。”前面的《對酒》就是一個例子,下面再以《松江長橋未明觀漁》為例:
曙光東向欲朧明,漁艇縱橫映遠汀。濤面白煙昏落月,嶺頭殘燒混疏星。鳴根莫觸蛟龍睡,舉網時聞魚鱉腥。我實宦遊無況者,擬來隨爾帶笭箵。
這詩中某些特異的語彙、意象,在梅堯臣詩中也可找到類似的用法,全篇的奔放豪健,氣象開闊,則是梅詩中難以找見的;反過來說,梅堯臣詩的精微、深沉、含蓄、細膩等特點,蘇舜欽也比較缺乏。奇書…整理…提供下載他的詩最明顯的弱點,就在於有時只顧感情的宣洩,而忽略了感情表達方式與語言內在張力的推敲,以致顯得粗糙乃至氣格不完。
但也有些小詩,蘇舜欽寫得相當精緻,如《淮中晚泊犢頭》:
春陰垂野草青青,時有幽花一樹明。晚泊孤舟古祠下,滿川風雨看潮生。
第二句有些散文化,但用了一個“時”字,使視境動了起來,彷彿花樹在一片青青草地中不時跳入眼簾。“幽”和“明”都是形容花,一重心理感受,一重視覺,配合得很別緻。全詩的情韻近於唐詩,但更顯得清幽細巧些,意脈也較為流動曲折。又如《夏意》:
別院深深夏簟清,石榴開遍透簾明。樹蔭滿地日當午,夢覺流鶯時一聲。
也寫得小巧別緻,情趣盎然。它也不是以平行的意象呈現的,詩中的視線是在不斷的流動轉換中:先是幽深的小院,然後透過竹簾望見一樹明豔的石榴,再是日在中天、樹蔭垂地的一片夏日景色,最後以一聲流鶯驚破主人的夢和午睡時的靜寂。透過詩人內在體驗的流程來構成詩的節奏,脈絡肌理十分細密,這正是宋詩的一種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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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歐陽修與詩文變革的完成
北宋中期的文學變革,是在宋代文學總體上處於衰退的情況下產生的。它一面順應著思想控制強化的時代文化,一面尋求文學的新的立足點和藝術風格。在這裡起著中樞作用的是歐陽修。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吉水(今屬江西)人,出身於低階官吏家庭,父早亡,幼時家貧。天聖八年(1030)進士,初仕洛陽,與梅堯臣、尹洙等人聲氣相通,提倡文學變革。景祐初入京後,因支援范仲淹的政治改革主張被貶,慶曆年間,再度積極參與範所主持的“慶曆新政”,新政失敗後,復又長期貶外。至和年間入朝,逐漸上升至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等權要職位。晚年對王安石新法持反對態度,這大抵是因為歐陽修雖主張政治改革,但態度比較穩健,以為王安石激烈變法流弊甚多。有《歐陽文忠公集》。
歐陽修在北宋文學變革中的領袖地位,是由多方面原因造成的。首先,這一場文學變革作為宋王朝思想文化建設的一部分,既與當時政治方面的改革相互關聯,又是自上而下、依靠政權的力量推進的。早在天聖年間,范仲淹就提出過“時之所尚,何能獨變”,希望朝廷“敦諭詞臣,興復古道”(《奏上時務書》),而朝廷也確實幾次下詔,從政治意義上提出改變文風的問題,如仁宗天聖年間曾詔斥文人“競為浮誇靡蔓之文”,要求學者“務明先聖之道”,並指令從朝廷檔案入手“矯文章之弊”(《續資治通鑑長編》卷106、108)。領導這種性質的變革,當然需要相當高的政治地位,而歐陽修具備這一基本條件。
其次,歐陽修在當時的文人群中,具有很強的號召力。他在政治活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