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只是一部分。從總體來看,作者對《三國志》以及裴松之注所引大量零瑣而又不免彼此矛盾的史料的處理,不僅顯示了高度的史學修養,而且表現出高度的敘事技巧。在史料的基礎上,作者作了許多鋪張渲染,更增添了不少純出乎虛構的情節,這些往往成為全書最精彩的部分。在上述幾種成分的組合下,全書形成一個完整的結構,充分地描繪出魏、蜀、吳三方之間錯綜複雜的矛盾關係,政治、軍事、外交方面的有聲有色的活動,並由此展現歷史人物各具風神的形象。尤其是對戰爭的描寫,成就最為特出。如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彝陵之戰等大規模的戰爭,從戰事的起因、力量對比、彼此的方略及內部爭執,到戰爭的過程及其變化、勝負的決定及其緣由、有關人物在戰爭中的作用,都能敘述得生動而具體,寫出戰爭的巨大聲勢、緊張氣氛,處處扣人心絃。特別是赤壁之戰,作為三方同時捲入、決定三國鼎立之勢的關鍵性戰爭,從《三國志》中簡略的記載,經過鋪排和虛構,成為小說中整整八回的篇幅,寫得波瀾壯闊、高潮迭起,始終充滿戲劇性的變化,從中可以感覺到作者廣闊的視野和宏偉的構思。也許就是這部小說中表現出的作者的精神氣質,使有些人推測他是“有志圖王者”。
在確定《京本通俗小說》為偽造之後,再來看中國通俗小說的演變過程,會發現《三國演義》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實有重大的進步。以前的通俗小說,都是以寫故事為主,對人物的性格很少注意。即使文言小說,儘管情況比通俗小說好些,但同樣也受到重情節、重文采等因素的牽制,加以篇幅有限,在這方面的成就也不特出。而讀過《三國演義》,人們卻自然會對小說中許多人物留下鮮明的印象。儘管比起後來的小說(包括《水滸傳》),《三國演義》寫人物的筆墨還不夠細緻,人物的性格層次也不夠豐富,但作者在敘述歷史故事的同時已經注意到描繪人物,注意到人物個性的差異,這種意識對促進小說藝術的發展起了很大作用。
《三國演義》寫人物,與它的截然分明的道德評判相關聯,有一種“型別化”的傾向。他們的品格性情,大都可以用簡單的語言概括出來。如劉備的寬厚仁愛、曹操的雄豪奸詐、關羽的勇武忠義、張飛的勇猛暴烈、諸葛亮的謀略高超和勤於國事、周瑜的聰明自信和器量狹小……。這種單純鮮明的性格,猶如京劇的臉譜化表演,容易為讀者所把握。而在單一的性格方面上,作者透過生動的情節和誇張的筆法,還是能夠把人物寫得較為有聲有色。像關羽溫酒斬華雄的一節,雖文字不多,卻足以令人感佩他的威猛。寫諸葛亮出山的過程,先借司馬徽、徐庶之口,影影綽綽地虛寫他的非凡才能;繼而是三顧茅廬,仍是從劉備等三人的眼光中虛寫這位“高人逸士”的生活氛圍和一種神秘色彩,逗引讀者的興趣;而後才是諸葛亮縱論天下大勢,在非常開闊的時代背景上展現他的政治才能,令人覺得他的出山之難,自有賢者不可自輕的道理。就是像張飛一聲喝退曹操數十萬大軍,雖是過於誇張了些,那種氣勢卻似乎也有可信的一面。類似這些傳奇式的生動情節,給人物塗上了濃厚的色彩,多少彌補了其他方面的不足。
《三國演義》中寫得最好的人物卻是作為反面角色的曹操。劉備作為正面道德的代表,被符號化了,除了“煮酒論英雄”借雷聲掩飾失等等少數情節,他的言行常讓人覺得不可信,這一人物形象因而也缺乏生氣。曹操的形象則不然。他在小說中看起來好像是個“反面角色”,實際作者對他的豪傑氣概是頗為佩服和喜愛的,並未一味醜化他。因而,小說在寫出他的奸詐、殘忍的同時,也寫出他的雄才大略、敢作敢為、善於引納人才等種種長處。如第十二回寫曹操在濮陽與呂布作戰時,中了陳宮之計,倉惶敗逃,“火光里正撞見呂布挺戟躍馬而來,操以手掩面,加鞭縱馬竟過。呂布從後拍馬趕來,將戟於操盔上一擊,問曰:‘曹操何在?’操反指曰:
‘前面騎黃馬者是他。’呂布聽說,棄了曹操,縱馬向前追趕。”
由是得以脫險。後負傷逃出,眾將拜伏問安,他卻仰面大笑道:“誤中匹夫之計,吾必當報之!”這種處變不驚、在險境中鎮定自若的表現,在小說中反覆出現多次,形成一種個性特徵。所以,曹操的形象雖然“惡”,卻很有生氣,他的性格比其他人物顯得複雜,也更具有吸引力。
《三國演義》用的是文白相雜的語言,和《水滸傳》那種純熟的白話不同。這可能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作者常需在書中直接引用史料,如用純粹的白話就難以諧調;一是帶些文言成分,給人的感覺會多些歷史感。這種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