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世中物我成融通。君不見千年之松化仙客,節婦登山身變石?木魂石質既我同,有情於我何瑕隙?自料吾身非我身,電光興廢重相隔。農丈人,千頭萬緒幾時休?舉觴酩酊忘形跡!
這一連串鋪敘物我齊一、三界唯心的句子,看似說理,實則表現了一種急欲擺脫悲傷、求得自我安慰的感情。這些句子之間存在明顯的邏輯混亂。物我齊一是莊子的齊物論,它雖否定了此物與彼物的區別和界限,但物仍是真實的存在而非心的幻影。三界唯心則是佛家的學說,它把物僅僅作為心的派生物。二者本是相互矛盾的。但詩人卻把它們揉合在一起,熱烈地堆砌有關的觀念和事例,而不問其是否彼此排斥。這說明詩人只是渴求解脫,至於用來解脫的武器到底是莊子的齊物論抑或佛家的唯心說,他都無所謂。而更有意思的是,在上引的那段文字之前,他已經說過:“爭如終日且開樽,駕酒乘杯醉鄉里。醉中佳趣欲告君,至樂無形難說似。……一杯愁思初消鑠,兩盞迷魂成勿藥。爾後連澆三五卮,千愁萬恨風蓬落。胸中漸得春氣和,腮邊不覺衰顏卻。四時為馭馳太虛,二曜為輪輾空廓。須臾縱轡入無何,自然汝我融真樂。”
那段文字的結句,則又是“千頭萬緒幾時休,舉觴酩酊忘形跡”。可見真能為他解憂而帶來至樂的卻是醉酒,那一連串宣揚物我齊一、三界唯心的句子,不過是醉酒後的感情宣洩罷了,何嘗是什麼理論闡述?這首詩所顯示的,是一個陷在痛苦裡而力圖擺脫、並藉助於醉酒和某些理論在幻覺裡尋求快樂的靈魂。這同樣是一篇任情之作。由於這種強烈感情是與詩人對現實生活的詳贍描寫、豐富的想象、思想史上大量材料的自由驅使緊密結合在一起的,形成了磅礴的氣勢和縱橫自如的結構,從中可以看出遼代詩歌的進一步發展。
需要說明的是:此詩原是以契丹語創作的,後由耶律楚材譯為漢文,收入《湛然居士文集》。上文所引,即以耶律楚材的譯文為依據。
與寺公大師同時(或較其稍後)的遼詩人,尚有王樞。樞字子慎,良鄉人,為遼末進士,遼亡後曾仕金,直史館。所作詩今僅存一首,見於《中州集》的《三河道中》:
十載歸來對故山,山光依舊白雲閒。不須更讀元通偈,始信人間是夢間。
作此詩時,遼亡已經十年,他又回到了故鄉,山光依舊,白雲也仍如舊時地悠閒飄浮,但人間卻已經歷了一個王朝滅亡、一個王朝興起的大事變。他實際上是以自然界的永恆(“依舊”)和寧靜(“閒”),與人世的短促、煩擾相對照,由此引出人間如夢的結論,感情樸素而深沉。
總之,從遼初到遼末的詩歌來看,一方面是詩歌技巧在不斷提高,詩歌藝術在不斷成熟,另一方面是任情的特點在繼續發揮作用,而不是如宋詩似地基本上走向重理的道路。這就使遼代詩歌具有自己的成就,並對金代文學產生重要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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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金詩詞與元好問
金是女真族完顏部首領阿骨打建立的王朝。女真族本受遼的控制,阿骨打先逐步統一其鄰近的部落,繼而發動反遼戰爭並一再取得勝利,遂於遼天慶五年(1115年)稱帝,國號金。金天鋪三年(1119年)與北宋聯盟攻遼,至天會三年(1125)滅遼,次年滅北宋,從而形成與南宋長期對峙的局面。
女真族本處於松花江、黑龍江下游一帶,在短短十餘年的時間裡發展為統治半個中國的王朝,客觀形勢要求她迅速進行經濟、文化建設,而光依靠她自己本身的力量是不能完成這任務的。特別在文化上,女真族於阿骨打稱帝后才有女真文字,僅此一點即可想見其文化力量的薄弱。所以她不得不大量吸取宋與遼的文化。女真貴族完顏偉曾批評金世宗(1161—1189在位)說:“自近年來多用遼、宋亡國遺臣,以富貴文字壞我土俗。”(《大金國志》)正反映出金文化與遼、宋文化的聯絡。從而金文學與遼、宋文學的血緣關係也很明顯。
遼文學本有任情的傳統。宋文學雖有重理輕情的傾向,但留在金統治區的漢族士大夫既經歷了北宋滅亡的大動亂,又身受金初葉的民族壓迫,其內心大都頗感痛苦。這就使他們寫出了一部分含有較強烈的感情的詩歌,突破了重理輕情的藩籬。
金初的詩人很多都是由宋入金的。較著名的有宇文虛中(1079—1146)、吳激(?—1142)、高士談(?—1146)等。
他們雖仕於金朝,卻存在對故土的不同程度的懷戀,而在金的統治下又不敢直白地表現這種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