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學習不太好,但有幾個好朋友……”
“她走路喜歡一踮一踮的,為此我訓了她很多次都沒用,現在想想,其實每次看到她那麼走路我都覺得好可愛,像只快樂的小鴨子……”
“她喜歡藍色,喜歡裝小大人,最喜歡說的是‘媽媽你聽我說,我已經長大了……’,以前後面總會跟上‘我可以吃一根棉花糖’或者‘我可以自己去朋友家裡玩’,後來卻變成了‘媽媽我不怕痛,就跟感冒打針一樣’……”
園丁把自己整個人都縮起來,抬手捂住了溼成一片的臉。
“我很愛她——她活著的時候我們從來不說,她死後我卻每天都在想。”
“我好想她。”
“我活得好痛苦。”
她一邊哭一邊說:“你說得對,我沒辦法為她殺人報仇,也沒辦法拿著她的命換來的錢讓自己好好活著——我才是一坨肉,我是一具行屍走肉,但我還是要活著。”
“她死了我活著,她爸死了,我也還活著。”
“我在這座她死掉的莊園里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我要一直活到病死老死——因為如果我死了,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記得和知道我的囡囡了。”
“她是那麼小、那麼卑微的一條命,秦家不會記得她的,他們燒了她最後一張照片,他們巴不得早點把她忘了,也巴不得我早點死——可我不能死,我要一直活著。”
“就算我遲早會記不清她的長相,遲早會忘記她的聲音,可只要我記得她的辮子,記得她的棉花糖,記得她走路的姿勢——哪怕我連這些都忘了只剩下她的名字,我也要帶著她的名字一直一直活下去!直到我頭髮白了牙齒掉光,直到我不得不死去!”
蓬頭垢面狼狽至極的女人在搖晃的艙室裡捂臉大哭。
彷彿要把五臟六腑,把靈魂都透過喉嚨嘔出來一樣的可怕的哭法,讓人震驚世上居然還有人能哭得這麼地動山搖的哭法。
她在這濃郁又沉重的巨大悲痛裡說:“秦家不許我給她立碑,我要做她的墓碑。”
嚎啕聲的末尾。
她把幹皺黝黑的手放下來,露出被鼻涕眼淚糊滿的醜陋的臉,和溼得看不清瞳孔的蒼老眼睛:“這是全世界最懦弱最難看的愛。”
“可這就是我能給她的全部的愛了。”
“如果是這樣的愛,你會想要嗎?”
——
血順著刀刃流淌成紅色的小溪,然後在刀尖匯聚,啪嗒一聲砸在地上。
少女已經在她的哭喊裡停了很久。
她背對著那個渾身發顫的狼狽的母親,不知道想了些什麼。
狹窄的玻璃窗照著她蒼白瘦削的臉,那雙漆黑的眼瞳彷彿和外面黑色的海融為了一體,分不清哪裡是眼睛哪裡是夜和海。
直到她微微一眨眼,瞳孔裡映出同樣照在玻璃上的,那個卑微難看得不像話的身影。
她轉過頭來,平靜冷淡的問那個人:“有什麼意義?”
“……我不知道什麼是意義。”
園丁露出茫然的神情,“如果能一直思念她愛她,就是我活著的意義。”
“……聽起來真是痛苦的活法。”
少女自言自語道,“但就連這樣的活法我都還需要苦苦找尋。”
她拎著刀,轉頭再度盯住了園丁,這大約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著她——即便她的認真也表現得如此冰冷無情。
“你這麼愛她,為什麼不讓我殺了秦悟?或者我將來還能殺掉他爸——你難道不想為你女兒報仇嗎?甚至不需要你自己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