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夏末,晏寧從北京去往香港唸書,攻讀法學碩士學位。
不管怎麼說,她的家庭還沒有到可以拋掉生活的一切後顧之憂的程度,花高價讀一個畢業後顯而易見找不到一份豐厚起薪工作的文科專業似乎並不是最佳選擇。
學費和部分生活費由母親負擔,並不寬裕,餘下的就要自己打工賺,雖然過得可能有些艱難,但是到了香港,離家千里,晏寧視作新開始。
甫一到港,她就找了一份在便利店收銀的兼職。
這份工作最大的阻礙是語言,她聽不懂粵語。
“#?%&……”
晏寧抬頭看一眼面前的人,三四十歲,胡茬泛青,眼皮耷著,穿洗得發黃的汗衫和人字拖。
她試圖從一串加密語音中分析出他的意思,可惜還是失敗了,沒辦法,她問:“抱歉,您說什麼?”
那人掀起眼皮,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她,從鼻腔裡哼出一聲嗤笑,用蹩腳的普通話問:“大陸人?”
來港不過月餘,晏寧已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這種打量,那是一種本地人的輕微的不耐煩。
她斂起笑意,點下頭,示意他付款。
那人沒再說什麼,付錢走了。
這是便利店的最後一位客人。晏寧無所事事地站在收銀臺裡,眯著眼望對面牆上掛著的表,十點了,是下班的時間。
外面又下起雨,而她又忘記帶傘。
聽說今年秋天香港的雨比往年多,雲霧終日繚繞在維港之上。
她看了眼越來越大的雨勢,在等雨停和冒雨回家之間思考一陣,考慮到還是下班的心情更急切,只好咬咬牙把帆布包頂在頭上,衝進雨幕裡。
路邊一輛黑色跑車飛速駛過,濺起的水花盡數落在她身上。
晏寧是好脾氣的,連罵都懶得罵,只匆忙垂眸瞥了一眼,在心裡琢磨這個天氣,衣服不知道還能不能晾乾,然後繼續步履匆匆地跑向地鐵站。
那輛車卻在前方路邊停下了,等她走過去,短促地摁了聲喇叭。
車窗落下,露出一張非常精緻漂亮的臉。
俊秀,眉宇間藏不住少年人的張揚意氣。
沈濯輕抬眼皮,明明是始作俑者,卻氣定神閒,打量晏寧片刻,似乎是覺得很有趣,向她展顏一笑:“抱歉,上車吧,我送你一程。”
聲音很好聽,像清泉潏潏涼,飄散在夜風裡。
而且普通話很標準,所以儘管語氣裡聽不出半分抱歉,衝著他這張臉和如此親切的普通話,晏寧還是決定原諒他。
不過她有些躊躇,朋友告訴她香港有很多年輕富二代,專泡女學生。
“雨下的這麼大,你再傻站下去,我就走了。”
晏寧咬著唇邊的軟肉,一鼓作氣地開啟車門,坐進副駕駛座的位置。
“去哪?”
她報出一個地址,瞬間就後悔了。
女孩子從小被教育警惕陌生人的搭訕,她深感今晚的做法太沒有安全意識。
一路上,晏寧攥著自己早就被淋溼的帆布包,思索他一個開賓士邁凱倫的富二代應該看不上自己什麼。
半路等紅燈時,沈濯忽然問她:“內地人吧,來香港讀書?”
“我臉上寫著內地人三個字嗎?”
她沒有生氣,很真誠,真誠地不解。
怎麼呆頭呆腦的。
沈濯笑了一會兒。
晏寧發現他很愛笑,眸光襯著繁華夜色顧盼生輝,可是笑意總不達眼底,帶著幾分漠然。那是一種一切欲.望都被滿足後才會呈現出的倦怠。
車子再次啟動,他隨口問:“哪個學校的?”
晏寧撒了個謊:“c大。”
沈濯沒有繼續這場對話,一路無言,到她租住的公寓樓下。
晏寧終於鬆口氣,下車道謝,他正噼裡啪啦地按手機,聞聲抬頭朝她笑了笑,體貼道:“以後下雨記得帶傘,快上去吧。”
“哦好。”
她轉身跑進公寓樓,從反光的玻璃門上看見黑色跑車一閃而過,那刻她以為他們倆就像兩條相交的直線,短暫相遇後,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且永不再相交。
心底卻冒出一絲異樣的感覺,莫名地想到暗湧裡王菲唱“什麼我都有預感”。
後來她才知道,命運降臨時,人確實是會有預感的。
回家時客廳裡橫七豎八堆著幾個行李箱,一個粉色頭髮的女生癱在沙發上,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