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的最後,柏寂野重新回到了黃沙紛飛的那條大道。
這是陸韞茗生前替他安排好的後路。
淚眼朦朧之中,他看到了裴回的臉。
裴回笑起來,“我是你母親創造出來的第一個衍生物,也是一切罪惡的源頭。現在,舉起槍,殺了我,所有人都會回到最初的起點。”
柏寂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那你呢?”
“衍生物生來就是為了付出和犧牲。”裴回頓了一下,接著說,“更何況,我甘願為你而死。”
“為什麼?”
“你相信平行時空嗎?”
柏寂野頓時啞然。
他想起那天夕陽下裴回落寞孤寂的背影,想起他冷淡如霜的瞳孔,想起嚴崢冥,想起《銅雀臺》。
又想起他在寺廟裡近乎脫離這具身體,告訴池穢的那句“可惜你不是他”。
裴回看穿了他的心思,主動開口,“就是你想的那樣。”
他平靜地抬眼望去,正對上柏寂野那雙滿是驚恐的眼睛。
“開槍吧。”
來自兩個時空的人遙遙相望,隔著無數細小的顆粒與塵埃。
柏寂野緩慢地抬起拿槍的那隻手,輕聲問他,“你會解脫嗎?”
“會的。”裴回笑了。
下一秒,他扣動扳機。
子彈直直地穿透胸膛,染上了黃昏的餘暉。
柏寂野看到天空撕開一道裂縫,離地面的距離不過分毫。彼時,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像曾經無數次發生過的那樣。
“哥。”
虞青楓淡淡地應了,臉上掛著極淺極淡的笑,和柏寂野幼時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如出一轍。
他朝著出口的方向走去,一步,兩步……最後在半途中陡然停住。
因為他察覺到了身後的異常。
柏寂野遲疑地轉過身,看到了站在原地始終沒有動的虞青楓。
“哥……”柏寂野又喚了他一聲,嗓音帶著不太明顯的顫抖,“你…不走了嗎?”
虞青楓點點頭,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得溫柔,“嗯,不走了。”
“為什麼?”
虞青楓察覺到柏寂野口吻裡的急切與不解,可他依舊耐心,“阿野,人這一輩子,總有放不下、割不斷的牽掛。”
“那祁影呢?”柏寂野下意識脫口而出,直到話都出口一半才意識到不妥,“你對他……”
他猛地剎住話音,思來想去,最後只變成一句,“你真的甘心嗎?”
這個問題,池穢也有過,可惜那時沒有問出口。
輾轉千帆,終於還是被拋到虞青楓面前,逼他直視。
“不重要了。”虞青楓說。
柏寂野長久地盯著他,試圖用目光透過身軀,把他的心剖出來仔仔細細地拿在手裡看一看。
看一看,這個人是否真的像明面上表現出來的那樣雲淡風輕。
終於,還是柏寂野認了輸,低了頭。
他最後一次環顧著這個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一切傷痛美好,都將成為過去。
“保重。”
最後一道叮嚀響起,混在風沙之中,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聲音。
然後,柏寂野再也沒有回頭。
朝著天邊那道耀眼的金光走去。
光的背後,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他走著,無比平靜地走著,再也不會抱怨黑夜漫長崎嶇。
儘管這樣,他依舊期待黎明。
恍惚之間,耳邊傳來曾經那些熟悉的、熱鬧的喧囂。
他忽而笑了。
身旁飛速穿梭而過的畫面像是電影切片,朦朧又迷離。在那上面,他看到了池穢,看到了謝淮安和陶花箋,看到了祁影、劉光強……以及很多很多人。
甚至有些面孔,陌生到柏寂野根本不記得自己曾經見過他。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抬頭,望向黑暗深處,那一刻,有光。
時光被拉得很長,穿越無數雜草叢生的漫漫流年,重新回到那個冷得刺骨的嚴冬。
無處安放的靈魂歷經千難萬難,終於回到了那具遍體鱗傷的軀殼。
他的耳邊,又一次傳來小狗的哼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