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抖落了糖霜。當雪山披上金紅色的日光,竟然冷峻得那樣甘美。有人情難自禁,跪下來朝拜。我靜靜站著,好久未想起拿相機。那時候,陳年的眼睛,也是望著這樣的光景。那時候,他也和我一樣,展開雙臂,山風從脅下掠過,想要飛越那山頂麼?
&esp;&esp;夜裡在山上紮營,行程已至終點,都不免心存眷戀。大家索性聚在一起,借酒精燃燒最後的長夜。有人想回顧這月以來所涉山水,我便將相機遞過去任他們翻覽。於是人群裡不時傳來讚許或鬨笑。我也微微笑著,以為此行實在是很對的選擇。直到有人一聲驚歎,向我問道:這是誰啊?
&esp;&esp;她展露相機屏,周圍人也看了過去,又引來驚豔之語:好俊的臉蛋,是你拍的模特嗎?
&esp;&esp;望著畫面裡的男人,我揚了下嘴角,說,是我哥。那個“我”不自覺咬得重了點。
&esp;&esp;他們竟因此興致高漲起來,開始紛紛向我探詢陳年的情況,且毫不掩飾想要認識他的意圖。
&esp;&esp;我誠懇婉拒道,聯絡方式不便給,以前他的號碼被同學講出去,結果電話簡訊多到要爆炸,不得已又換了張卡。在他們惋惜時,我頓了一頓,又說,像他這種人遠觀就好,接近他會是件危險的事情。
&esp;&esp;危險?什麼道理?可我看他長得一副個性很好的樣子誒。有人當即質疑道。
&esp;&esp;我笑而不言,拿過相機熄滅那張不肯低調的臉,心底默默接了一句,因為我的個性不好,會做很可怕的事情。
&esp;&esp;有人岔開話題,關於他的討論便適時終止。
&esp;&esp;我起身想去小解,有姑娘講山路不好走,要不要陪你去。我說沒事,從角落抄起一根手電筒就出了帳篷。回返時,我忽然駐足,凝望眼前浸滿了星子的銀河。只一牙淡月,將廣袤讓給熒熒的星芒。我趕緊關閉手中的人造光源,以免褻瀆這絢爛。那一瞬,我同時感到了明與暗的無窮。漆黑是從面板開始向四周蔓延,藏匿住身邊世界,什麼也不能得見。頭頂卻是深藍的沒有邊際的穹宇,不曉得住著多少的群星。怎麼會這樣大?宇宙。一顆星星已足夠遼闊,可宇宙有無窮的星星。這樣大的宇宙,難道容不得一個小小的謬誤?其實也無妨吧?多渺小的謬誤啊。
&esp;&esp;不知是星河還是酒勁,我一陣目眩神迷,身子有些不穩,走上兩步正欲找回重心,腳下卻遭磕絆,便後仰著跌倒下去。最後聽見的,是自後腦勺傳來的沉悶聲響。
&esp;&esp;都說走在世上,總要跌跟頭的,可是我想,我活著所跌的跟頭會不會多了些,重了些?難免不會以為,這些跟頭裡有天譴的意味。
&esp;&esp;意識復甦時,我知道自己是躺在一張床上。周遭的氣味表明這裡是醫院。我不曉得昏過去有多久,天竟然還沒亮,病房裡也沒開燈。等等——很快,我明白了不對之處,恐怕並非沒有開燈,或者不是天沒有亮。問題在我的眼睛。我坐起身,暗暗用力掐自己的虎口,凝神辨聽四周的聲音,門外走廊還有人交談,我卻瞧不見一絲光影。我的手指開始發顫,摸著自己的手,自己的臉,幾乎疑心它們是否存在。失明,當我確認了既定事實,這兩個字便扭曲幻化成惡魔的爪,肆意攥著擰著我的心臟,血脈裡的流速開始失控,呼吸受到阻礙,就像空氣是淬了毒,我低低地發出痛苦而短促的呻吟,我抹掉臉頰的水漬,恨它能夠流淚卻不能視物。
&esp;&esp;我再次將頭狠狠向後撞向牆面,一聲又一聲,沉重的悶響,一聲又一聲,可怖的聲響,突然牆面變得柔軟,撞擊聲變小了。有人將手掌墊在我的腦後,替牆壁承受住那重擊。疼。這人說話了。是陳年的聲音。
&esp;&esp;我牙關打戰,說不出話。陳年一下下撫著我的後腦勺,他不是說手疼,是說我的頭會疼。
&esp;&esp;旁邊又響起了旅行隊隊長的聲音:我打給你手機裡的緊急聯絡人,你哥就趕過來了。
&esp;&esp;陳年向她道謝,聽見她離開,我對陳年說,哥,現在我真是個廢人了。
&esp;&esp;不會的,信我。陳年堅定道。
&esp;&esp;醫生來給我做檢查,強光射進眼底時,我似有所覺。輕度腦震盪,外傷性視神經受損,不算十分嚴重。
&esp;&esp;失明只是短暫性,命運倒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