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保守的縣城,對於這樣的傢伙,只有一種身份:街頭混混。誰料還不及我走遠,黃毛忽然身形搖晃,步伐踉蹌著過來一把按住我的肩:小弟弟、扶一下我、眼睛發黑。
&esp;&esp;我如遭石化,身體僵在原處一動不動,死死盯住他放在我肩上那隻手,唯恐他下一步動作,腦中同時閃過無數條逃生規劃並判斷可行性。結果黃毛閉上眼睛,片刻過後放下了手,嘴裡唸叨著怎麼忽然頭暈,虛虛在路牙坐下了。我鬆了口氣,抬腳試探般地往前走,他沒反應。我復向前邁了兩步,盤算著要不要直接跑回家,又回頭看了一眼。萬不該看這一眼,我莫名善念大發,心想這症狀我熟啊,就這麼不管不顧好像有點不過意?我停在原地,天人交戰,而這期間也沒別的路人上前替我日行一善,於是我最終倒了回來。站到黃毛面前,我從衣兜裡摸出一塊大巧克力遞給他,說:你是不是低血糖了?吃塊這個緩一緩。
&esp;&esp;黃毛眯眼接過,揭開錫紙就囫圇個兒塞進嘴裡,聽見他的咀嚼聲,我心有些疼。在兜裡揣了好多天捨不得吃,沒想到就是為了等到現在白送。還是送給這麼個看起來危險的傢伙。黃毛吃完了把錫紙攥成一團隨手一扔,我有點不高興,撿起來捏在手心,他見狀笑道:留著糖紙折花?
&esp;&esp;我簡直想白他一眼,忍了忍道:我哥給我買的,大人平時都捨不得——我頓住不說了。黃毛眼神怪異地看了我一會,忽然想通了似的笑道:原來你不是弟弟。他站起來,笑容也不那麼讓人發怵,對我說:我好多了,謝謝你啊。
&esp;&esp;我點點頭轉身就走,黃毛卻跟了上來:妹妹,我該怎麼報答你?
&esp;&esp;誰是你妹妹?我脫口而出。
&esp;&esp;我可只有陳年一個哥哥。
&esp;&esp;黃毛笑了:那弟弟?不管怎樣我可是講義氣的,有恩必報!
&esp;&esp;不用了,舉手之勞。說完我兀自往前走。
&esp;&esp;黃毛卻一路跟著,說什麼有恩不報非君子,實在不行交個朋友,他叫寧扇,有需要可以隨時找他云云。實在聒噪。
&esp;&esp;我正要問寧扇準備跟著我到什麼時候,突然從他鬆垮的衣袋裡掉出本書來,他從地上撿起,我一眼掠過,是我看過的一本武俠,不由問他:你也看這個?
&esp;&esp;寧扇看了眼書又看了眼我:是啊,你也愛看?
&esp;&esp;我忙點頭:可惜我家裡只有上冊,沒有下冊,啊,你這本也是上冊。
&esp;&esp;下冊就在我家裡,寧扇笑說,這不巧了嗎?我回頭帶給你。
&esp;&esp;寧扇因此說與我志趣相投,不如我倆義結金蘭,我為著借閱新書也就懶得管他這些花裡胡哨的說辭,他見我不願意被喊妹妹,又說我長得英氣,時不時打趣喊上兩聲賢弟。我可不願喊他哥,就直呼其名。但和他這樣顯眼的角色有交集總要避嫌,每次取書還書約在隱蔽角落,像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後來發現阿驪和他是鄰居,三個人就彼此掩護。
&esp;&esp;而寧扇此人,確實也稱得上是本縣城的一條地頭蛇。他父親有家工廠,條件闊綽,偏生了個不成器的兒子,自小叛逆,不學無術,只念上職高還成日裡逃課,帶著幾個弟兄街頭遊逛,行止浮浪,誰家看了都會讓自己小孩離他遠點。他父親罵也罵過,打也打過,斷掉生活費他就會去勒索乖乖仔,再被他父親從局子裡撈出來,仍是拿他沒有一點辦法。我聞此事蹟,嘆道:你真是壞得不折不扣。
&esp;&esp;那時我們已相熟有些日子,寧扇在我的認知裡對我沒有威脅,除了嘴聒噪些,總還笑得樸實無華,所以面向我之外的狀況我並不上心。最緊要的,他是我的免費書櫃。
&esp;&esp;有些時候,寧扇會在我的學校附近晃盪。他手裡總捏著本小說,往樹幹一靠,或是在長凳一躺,單手託著書在那裡做作地看。學生們看到他,會一面竊竊私語,一面有意繞遠,他目光從書上挪開,朝正經學生們瞥一眼,就有一抹要惹是生非的架勢。可他畢竟什麼也沒幹。而我路過,也目不斜視,當陌生人一般。後來有回,他喝了點酒,問我:和我做朋友就真那麼見不得人?為什麼不能光明正大?
&esp;&esp;我不能理解他突如其來的惆悵,認真道:冒著觸家長老師黴頭的風險跟你交了朋友,還不夠有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