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得更深些,講一些更緊要的東西。而且,信你可以想看就看,只要看時,便可以當作我在同你講話。
&esp;&esp;醉,其實我隱隱有些擔憂,你是沒有寬容你自己。有一晚,我又夢見那日情形,夢見你說我會恨你,我驚醒過來,還要詫異你當時說出那樣的話。再度回想,我後知後覺,才意識到那時被我所忽略的,你的痛苦。你說你毀了我,不相信我毫無怨懟,不相信我的離開沒有對你的介意,那時我怎麼沒有意識到,可能你比我還難以放下那場命運造化,還在苛責自己。大家都沒有怪你,卻忘了你自己有沒有放過自己。我不恨你,你倒要替我恨你自己麼?陳醉,我最擔心這一點,擔心你不肯釋懷,使你的心受著煎熬。天意弄人,並非你的過失,不要覺得歉疚。我知道,因為你在意我,也在意我的嚮往。可是未來如此長遠,還有無限可能。既然你在意我,就不該忘了,我最在意者是誰。
&esp;&esp;陳醉,很遠的北境,我先替你瞧了,以後,我還能帶你去更遠的地方。
&esp;&esp;在家時,有一件我沒向你提起過。搬至新家又逢高叄,我總感疲憊,壓力難訴,焦慮緊張令我神經衰弱,夜裡實則常常不能入眠,致使次日狀態就更不濟。可偏偏你陪我的那些夜晚,我輕易就得了好夢,一覺踏實到天亮。原來你是我魂靈的安定劑麼?
&esp;&esp;醉……我實在惦念你。一定照顧好自己。
&esp;&esp;等我回去,別再同我慪氣了……
&esp;&esp;隨信附上照片一張,還能認得出來是我麼?
&esp;&esp;知名不具
&esp;&esp;翻到信紙背面,果然粘著一張照片。好多變化。他剃了發,制服利落,臉上塗層迷彩油,可還是能見出黑了。嘴裡咬著根葉枝,笑得不羈,露顆虎牙,可眉眼處堅韌凌厲,今非昔比。大不一樣。白淨斯文的我哥,換成山林之中粗礪野性的意氣少年,陌生得教人心口失防。我捏著照片,忽然感到某種欣慰,因陳年身上不曾見過的另一面,也許這是他所想要的。當他距我萬里之遙,我竟得見一個更完整的他,一幅更接近於陳年,而非單單是我哥的形容。
&esp;&esp;有人經過我,冷不丁從我手中抽走照片,謔弄道,讓我逮著了,看得那麼入神,準有貓膩,照片裡頭是誰?
&esp;&esp;我皺起眉頭,才發現是後桌同我嬉鬧。她瞧了片刻,呀一聲道,這是你哥?險些認不出了,果然像我說的,軍裝多精神吶,就是和從前風味不同,過去嘛,要斯文些,誒陳醉,記得我姐嗎?她也當兵去了,你看到時候要不考慮一下,搭個橋牽個線,讓他倆——
&esp;&esp;拿給我。我眼光一凜,向她攤開手掌,聲音沉到谷底。
&esp;&esp;後桌怔住,未完的話定在嗓眼,鈍鈍將照片遞還我,她轉身邁進教室,且咕噥著,怎麼突然這樣兇?
&esp;&esp;是夜,落了一場不小的雨。父母似乎以為有雷雨聲掩護,就不必刻意壓低嗓門。未料我神經已常常繃著,聽覺也因此時刻機警,叢雜夢境讓爭執聲刺破,裂成更紛亂的現實。我兩手伸到枕下,往耳邊一卷,然而是徒勞。陳年,這家原來是一隻魚缸,我是困在缸底的魚,聽著他們沸水般嘶鳴,再眼睜睜瞧著滾燙的水灌入缸裡,眼睜睜瞧著這世界的危險,無孔不入。我真想逃向你。
&esp;&esp;陳年,你離開越久,我越發現,自己遠比想象得更需要你。沒有你,簡直孤獨得可怕。
&esp;&esp;我起身點亮燈,又翻出那封信。只要看時,就可以當作你在同我講話。甚至能夠想象,這片紙上的字句,你會用怎樣的聲息吐出。信紙和照片被我貼在胸口,我蜷進被子,好像你就在這裡,還像過去那樣,用你的身體為我築起了安全港。於是世界再沒什麼無孔不入的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