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主,你不是說快到了嗎,為霜要走不動了。”
十歲的荀為霜還未抽條,她悄悄探頭看蜿蜒拐入山間看不到頭的臺階,一張肉臉皺得像薄皮水蒸包,抬手費勁得捋了捋額前汗溼的碎髮,荀為霜眨巴一下有些溼潤的眼睛,見觀主沒什麼反應,又強忍眼淚扯了扯觀主的道袍。
觀主腳步停下,轉身向荀為霜走近,銀罩紗下灰青麻布道袍上散亂繡著的道文漸漸清晰,山風好似格外眷顧他,行動間拂塵飛散,自成一派高人氣度,荀為霜抬頭,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向他伸展,虎口處厚厚的繭平添幾分力量感。
可惜生了一張娃娃臉,荀為霜看著觀主的臉再次這麼感慨。倒也不怪小孩子評價他“生了張娃娃臉”,觀主五官既不顯鋒露芒,又不過於柔和顯得陰柔,他長了一雙黑白分明的少年眼睛,眼光清澈明亮,笑起來臥蠶上有兩彎皎潔的月亮,兩顆鋒利的虎牙在微薄紅潤的唇間若隱若現。
“為霜再忍一下好不好,轉過這個山腰就到了。”
“不要!剛進山門的時候你就是這麼說得!”,她雖年紀小,但也不喜歡被人當傻子,進山門時她看著碩大的“錦城觀”三個字,怯生生問這娃娃臉觀主要走多久,祖父送她離家時可不曾說過錦城觀大門隔著這麼長的山路。
觀主笑眯眯遞給她一個草編的蛐蛐,哄她:“放心吧,轉過山腰就到了。”
草蛐蛐編的頗具喜感,身子細小,凸顯得眼睛碩大,是杭州城不曾見過的新奇樣式,她邊玩蛐蛐邊被觀主拉著髮帶走了許久。
錦城山對此時的荀為霜來說像說書人口中支撐天空的不周山,夾著峽谷河道的兩座山輪廓綿延入雲,山中樹木極為茂盛,偶爾路過一片林區竟看不到天空,不知是雲霧還是從遠處發出轟鳴的瀑布的緣故,水氣氤氳,陽光從細碎樹葉間隙射入林間宛若蓬萊仙境。
一路上走過一座清雅的風雨橋,兩個秀致的臥雲亭,還在一個茅草屋內避了半個時辰的雨,看著走不到頭的臺階,荀為霜此時累得蛐蛐也扔了,初來乍到的膽怯也扔了。
她氣呼呼坐在臺階上,葡萄似的眼睛怒視嬉皮笑臉的觀主,抱著路邊青藤纏繞枝幹延伸擋住半條路的古樹脖子不肯撒手,觀主見荀為霜一副死磕到底的模樣,難得做出發愁的樣子,又故作思考模樣片刻,乾脆抱起道袍後襬,拂塵虛虛掃了兩下,轉身和荀為霜並排坐下。
荀為霜以為他要陪她在這乾坐著,撅嘴轉頭在心裡暗暗賭氣,不知道旁邊的人在幹什麼,濃烈的酒香薰得她打了個噴嚏。
“貧道今天這接人的活可是接對了,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閒——”
頭上掛著玉珠的髮帶被荀為霜甩得飛起,觀主暗中往旁邊躲閃了一下,荀為霜轉頭一看,這臭道士竟翹著二郎腿,一胳膊墊著靠在臺階上的腦袋,一隻手抓著一個不只從哪摸出來的小巧酒葫蘆往嘴裡灌酒。
“你們道士能喝酒嗎?祖父還說錦城觀的觀主清極真人最是德高望重,我說你這是......這是……道貌岸然!!”
想了半天,也就想出來“道貌岸然”這個詞,其實也不算“道貌”,但荀為霜抓到了觀主的小辮子尤為興奮,觀主,也就是清極真人並不在意,修長的手慢悠悠晃盪酒葫蘆:“貧道的心說這葫蘆裡是水,那貧道喝得就是水。”
荀為霜搜腸刮肚想反駁幾句,肚子卻敲鑼打鼓得提醒她該吃飯了,她像霜打得茄子一樣挎著臉看著吊兒郎當的清極真人,不死心地問:“德高望重的好真人,能不能揹我上去,我當真是又累又餓走不動了。”
“不背不背,除非你說說你們杭州有什麼好玩兒的。”清極真人隨手摺了路邊兩根狗尾巴草,編成小兔子髮飾放到荀為霜頭上,似是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他砸吧砸吧嘴,一雙新月眼裡滿是笑意。
“杭州玩兒得可多了,街邊有賣藝的雜耍的,還有許多鬥蛐蛐的小孩兒...…”荀為霜聽他提到杭州就來了精神,滔滔不絕得講起來,邊講還邊看看清極真人有沒有注意聽。
講到遊園會時停了一下,見清極真人閉著眼睛點點頭才又說:“杭州的遊園會可有意思了,園子裡設定了好多好玩得,我最愛玩兒投壺,投壺你知道嗎?就是好多人拿箭丟進壺裡……”
稚嫩的聲音漸漸微弱,假寐的清極真人悄悄睜開一隻眼睛,見她歪在樹邊大張著嘴巴,口水將落未落,閉了一半的眼睛翻出大半眼白,竟是把自己說睡著了,不禁覺得好笑。
他一隻長腿屈膝踩在下面的臺階上,手撐著臉觀察了片刻,待她睡得氣息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