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鎧甲剛剛刷洗過,依舊是光潔如新,一塵不染,透著一股子冰冷的白銅顏色。但是手中的大劍上,卻是層層疊疊的黑褐色血跡,新鮮血珠猶自不斷的自上面滾落下來。
“大人不是在唱!”筑前白梅立花誾千代的姬武將也是渾身浴血,她的左臂用吊帶吊在胸前,小臂前面裹著繃帶,一張白白淨淨的小臉上也是橫七豎八的血跡,她盯著連子寧的背影,眼中滿是痴迷。口中輕聲道:“大人在誦文!”
“誦文?什麼叫誦文?”奇薇的漢語水準顯然還不能理解這個詞語。
“就是誦讀文章啊!”江梨野奈解釋道:“大人誦讀的這首文章,名為弔古戰場文,是唐朝有名的文人寫的。”
她生怕奇薇不懂,又加了一句:“講的是古戰場發生的悲慘的大戰的故事。”
“哦!”奇薇似懂非懂的應了一聲。
連子寧聲音漸漸低沉,他回過頭來,剛好和江梨野奈看了個對眼,連子寧衝她溫和一笑,江梨野奈有些不好意思,臉一紅,趕緊側過頭去。
連子寧嘆了口氣,走過去,伸手輕輕握住了她受傷的臂膀揉了揉,柔聲道:“還疼麼?”
當著眾人面被他如此親暱,江梨野奈臉上泛起了一片紅暈,低著頭輕輕搖了搖。
連子寧心裡泛起一抹柔情,他抬起手,輕輕為野奈擦去了臉上的一抹血痕。
野奈的胳膊,是因為自己才受傷的,若不是她用胳膊擋住了偷襲自己那個女真十夫長的鐵骨朵,只怕自己早就被開了瓢一命嗚呼。而野奈也因此付出了胳膊被打斷的代價,自己讓她留在城主府中養傷,她卻是執意不肯。
美人情重,何以為報?
只是,自己還能有機會報答麼?
連子寧苦笑一聲,轉身對一邊的柳生宗嚴道:“柳生大家,這一次,要連累你們師徒陪著連某一同葬身此地了!”
“伯爺何出此言?”柳生宗嚴確實是一派大家風度,如此慘烈的大戰,似乎也不能讓讓他動容,他一身白色麻衣纖塵不染,但是他手中的武士刀,卻是已經斬殺了至少五十名女真韃子。柳生宗嚴眉毛一挑,哈哈笑道:“說起來,在下還要感謝伯爺呢!昔曰在下在扶桑,見大名互相征戰,數千人便自詡為末曰之戰,而扶桑那等小小格局之下,在下竟然還真就當真了!現在想想,當真可笑可憐可嘆。直到風大人命令來到大明,來到這天朝上國,在下才知道,何為天朝氣象,何為大國泱泱。能夠死在大明和女真幾十萬大軍的戰場上,身邊有這麼多英魂陪伴,是我等武者的榮幸!若是沒有大人,在下要麼是為那些豬一般的大明做走狗,要麼是老死床頭。又如何能有這般慷慨壯烈的死法!”
他越說越是激烈,聲音擲地鏗鏘,這位素來淡然如陌的柳生大家難得的露出鋒芒,整個人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劍一般,竟讓人不敢逼視。
連子寧環顧一圈兒,見柳生宗嚴的這些弟子,竟然也都是這般表情。
他默然片刻,微微一笑:“柳生大家,若是此次戰後,連某人還能活著,定不負你!”
他又轉向一邊,這邊的城牆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他們也是整個城頭,還有餘力站著的不多的人。
他們大約有一千之數,有西西里人,有西班牙人,也有瑞士人和葡萄牙人,當然,更多的是大名人。他們有的穿著板甲,有的穿著鎖子甲,有的穿著輕便的半身甲,有的披著明軍的棉甲。手裡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門,但是最多的是一種大約有三米長的斧槍,這種斧槍,類似於大戟的縮小版,但是更粗,斧頭更重,更有分量,近戰的威力也更大。
這些人黑頭髮黑眼鏡和碧眼金髮混合的奇怪軍隊,就是連子寧手中最後一支尚有戰鬥力的隊伍——軍器局。
他們中,不到一百人是岡薩雷斯手下的西西里暴徒,剩下的,則是武毅軍在各地招募的鐵匠。
此時,他們都已經披上了鎧甲,拿起了武器,隨時準備戰鬥。
連子寧站在他們面前,眼睛掃視過每一個人,每一個被他看到的,都是昂起了頭,挺直了腰板兒。
連子寧心裡嘆了口氣,這一幕,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
軍器局的這些匠師,是他眼中最為寶貴的財富,而這一戰中火器表現出來的巨大威力,就更是確認了這一點,他不捨得他們有一點兒損傷。但是局勢如此,這一次若是再擋不住,武毅軍都沒了,還說別的有什麼意義?
連子寧視線最終落在岡薩雷斯身上,盯著他問道:“老岡,剛娶的媳婦兒,捨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