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拒絕了岳父張吉友的錢財饋贈,新房裡幾乎家徒四壁,除了梁思成、林徽因夫婦送的兩床百子圖床單。院子裡有一棵槐樹、一棵棗樹,沈從文把他的家稱為“一槐一棗廬”。
從此,張兆和成了沈從文生命裡親愛的“三三”。沈從文是個居住在純美世界裡的有情人,他以對妻子之愛,創作了《龍朱》、《月下小景》等如夢如幻的化境小說。他們的兩個兒子,分別如他的小說人物取名為龍朱與虎雛。張兆和則是他小說裡黑而俊的“黑鳳”。
二、高青子:幻想裡的“偶然”
“我想,那是一個庇護在愛神與美神羽翼下的家。沈從文為人忠實純潔,又少與世結交,除了沉醉於小說世界,收集罈罈罐罐花花朵朵,他對妻子的愛,如月之皎皎,縱使漸漸歸於平淡,卻始終至深而唯一。張兆和融為了沈氏溫柔世界裡靜美生存的一員,直至沈去世。”
後來發現,這是我的一種誤讀。至少是對沈氏情感世界的認知狹隘而造成的片面化誤讀。一個朋友指出一個事實:沈從文的生命中,隱約地劃過好幾次“偶然”的星子,並分明有過一段閃亮天際的婚外戀情!
忙翻閱沈從文記錄“偶然”的那篇《水雲:我怎麼創造了故事,故事怎麼創造了我》,驚訝地走進了沈氏紛繁複雜的情感世界:他在情感與理智之間的掙扎,他對婚姻的審美疲勞與他的“婚外情感發炎史”。
情書裡的愛情與現實裡的婚姻,畢竟有著天上與人間的落差。在情書與戀愛的羅曼史裡,“女子是一個詩人想象的上帝”。張兆和在婚前,是在天上的,需要沈從文做夢向上飛才可以抵達;在婚後,張兆和卻成了墮落到凡塵掌管柴米油鹽的主婦。
早年頑劣高傲好扮男裝的張兆和,自從跟隨了沈從文,越發地樸素而家常起來,她曾寫信給沈從文:“不許你逼我穿高跟鞋燙頭髮了,不許你因怕我把一雙手弄粗糙為理由而不叫我洗東西做事了,吃的東西無所謂好壞,穿的用的無所謂講究不講究,能夠活下去已是造化。”——張家小姐的婦德真是了得,當沈從文一味沉醉在創作中連生活都不能自理時,“家務全靠媽媽打理”(沈虎雛語)。從當初的被愛的榮耀到進入妻子角色後的情感反哺,張兆和步入了每個女人那樣的嫁夫隨夫的宿命。
沈從文的白玫瑰與紅玫瑰(3)
而在慣於做夢耽於幻想的沈從文這裡,卻是另一種落差。在得到愛情之前,他把張兆和奉為女神,聖潔美麗,望之嘆息;在得到愛情後,當這個女神實實在在地來到他的生活中,為他生子、操持家務,他反而發現女神的光環褪去了,先前因距離產生的“驚訝”和“美”也逐漸消失。
沈從文的人生,始終是需要審美的,他的一生,是用美來裝飾理想的一生。而婚姻的種種現實,往往是與審美相悖的。1936年,在他們結婚3年後,沈從文創作了小說《主婦》,分別剖析了男人與女人在婚姻中的不同心理:“作主婦的始終保留著那幸福的幻影,並從其他方式上去證明它。”而對於男人,“家庭生活並不能完全中和與調整我的生命,我需要一點傳奇,創造一點純粹的詩,與生活不相粘附的詩。”
因此每天大清早,在“一槐一棗”掩映下的院落,細碎陽光灑在紅木方桌上的一疊白紙,沈從文一面覺著一種“悶熱中的寂寞”,將他受壓抑的夢寫在紙上,一面用身邊新婦作範本,取得性格上的素樸式樣,於是有了《邊城》與翠翠。
劉洪濤說:“《邊城》是沈從文在現實中受到婚外感情引誘而逃避的結果。”
沈從文也自述:“這是一個膽小而知足且善逃避現實者最大的成就。”除了一種湘西理想的構築即社會意義上的逃避,沈從文還在逃避誰?——“在這時候,情感抬了頭,一群‘偶然’聽其自由侵入我生命中。”“歲暮年末,偶然中之某一個,重新有機會給了我一點更離奇的印象。”
在寫《邊城》之前與之後,已然有一個“偶然”的星子縈繞在沈從文的情感隱秘天空,讓他陷入一種幻想。甚至可以揣摩,《邊城》裡那個望著黃昏中的汩汩長河,懷著心事嘆息的女孩,她之所以被取名為 “翠翠”,是不是也與沈從文默想中的這個 “偶然”名字相應——高青子。青者,翠也。
沈從文與高青子的初遇,是在他大名鼎鼎的鳳凰同鄉熊希齡家的客廳。“主人不曾出來,從客廳一角卻出來個‘偶然’。問問才知是這人家的家庭教師。”
據張兆和晚年時回憶,高青子長得很美。一張白白的小臉,一堆黑而光柔的頭髮,一點陌生羞怯的笑,給人一個幽雅而脆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