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不大的屋內,除了一張大床之外,還有三兩個桌桉,上面橫七豎八的擺著些文書,崔信隨便看了幾眼,是調配糧草、軍械、民夫的相關事務。
“自從那馬周離去,你身邊少了個打理文書的。”崔信抿了口茶,微微蹙眉,畢竟是世家門閥子弟,實在喝不下這等劣茶,索性放下,“真要留下稚圭?”
“稚圭不肯進士科,或許幾年後會考明經科。”李善咧咧嘴,心裡盤算著那三首詩抄誰的……這次還是別逮著李白這隻羊薅羊毛了。
“稚圭也提及了,懷仁珠玉在前啊。”崔信嘆道:“年初進士科,只取了寥寥數人,兼吏部尚書的中書令楊公也頗為無奈,《春江花月夜》在前,實是嚼之無味。”
唐朝初年的科考,主考官都是吏部尚書。
看了眼心不在焉的李善,崔信哼了聲,“都幾個月了,難道無一首新作?”
“呃……”李善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的說:“唯有一首。”
“還不吟來!”
“是留到明歲五月用的。”李善苦笑攤手,“這三首……且容小婿思量。”
明年五月迎親,那首詩是李善準備好的大招……拿來催妝用的。
“不瞞岳父大人,近日操持戰事,心力憔悴,的確無暇他顧。”
崔信嘆了口氣,苦口婆心的勸道:“懷仁,如今你已冊封郡王,名望遍傳天下,軍功僅此秦王,不再是當年從嶺南北上的少年郎。”
“不可再一次次如此冒險衝陣,你知曉你母親知道後如何心憂?”
“混不畏死,但也要顧忌家人。”
這話說的很清楚了,你自個兒不怕死,也要想想你母親,以及明年就要迎進門的崔十一娘。
“是是是。”李善連聲答應,“接下來的戰事當以大軍攻伐,不會再行險事。”
崔信只是冷笑,“頻頻弄險,某實在信你不過。”
李善訕訕乾笑,“岳父大人放心,最後一次……明歲成親,陛下當不會再遣小婿領軍了。”
“真的!”
“突厥雖有內亂,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難以大舉入侵,但大唐也難以攻伐五原郡。”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崔信眨眨眼,心想回頭得查查這是個什麼典故……翻書翻到死也查不到啊,那是《紅樓夢》中的。
李善暗罵自己嘴賤,補充道:“更何況奪嫡事尚未落幕。”
崔信聽了這話,久久凝視著面前這位似乎又黑了幾分的青年,突然長嘆一聲,“罷了,罷了。”
“岳父大人?”
“你李懷仁詩才蓋壓長安,平日溫文儒雅,但實則有豪傑氣。”崔信搖著頭道:“當年山東戰事,固守館陶,不肯待援,終擒殺劉黑闥。”
“馬邑十日,事不可為,你卻不肯罷手,返身夜襲,斬鬱射設,逼降苑君章。”
“如此有豪傑氣,非尋常人傑,某再勸又有何用呢?”聽了這一番話,李善沉默了下來,微垂眼簾盯著地面。
其實我並不是有豪傑氣,其實我只是不甘心,僅此而已。
前世自己一個農村孩子,從村小學到鎮中學,再到縣高中,考入大學,考研考博……如此一路搏殺,無非也只是不甘心而已。
更何況,在分工精細的現代社會中,李善總有一種感覺,龐大的城市像是蟻巢,多達數千萬的人口像是密密麻麻的螞蟻,前世的自己就是那些螞蟻中的一隻。
一隻勤奮而努力的工蟻。
沒有人知道我是誰,沒有人在乎我做了什麼,我幾乎沒有一絲絲存在感。
來到這個時代,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怎麼甘心繼續做一隻工蟻呢?
在武德四年李世民已經奠定大唐一統天下的基業之後,建功立業,封狼居胥,揚威塞外,逐敵漠北,此乃丈夫之舉!
我不再只是一隻工蟻,也絕不會再做一隻工蟻。
我要在這個時代留下自己的印記,我要在史書中留下自己的名字,我要讓後世人讀史的時候知道我李善曾經做過什麼。
李善抬起頭,嘴角流露出的笑意中夾雜著一絲自豪,也有一絲堅定。
崔信不再說什麼了,只在心裡感慨,自己為女兒擇婿,只道非英傑不能配之,但最終挑中的這位……或許是主動拱上門的這位,的的確確是天下最合適的那個,但也的的確確是天下最能折騰的那個。
“十日後回京,諸多事務均由江國公主責。”崔信感覺有些疲累,隨口說了幾句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