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間,孫少平重新陷入到灰心和失望之中。如果他原來沒有和紅梅有這種“關係”,
他也許只有腸胃的危機。現在,他精神上也出現了危機——這比吃不飽飯更可怕!他每次去
拿自己那兩個黑乾糧的時候,再也看不見她可愛的身影了。那雙憂鬱而好看的眼睛,現在即
是面對面走過來,也不再那樣叫人心兒悸動地看他一眼了。在那以後的幾個月裡,他只是一
天天地熬著日子,等待放假……直到上學期臨放假的前一個星期,孫少平才想起,幾月前郝
紅梅借過他的一本《創業史》,還沒給他還哩。這本書是他借縣文化館的,現在馬上就要放
假,如果她不還回來,他就沒辦法給文化館還了。可他又不願找她去要書。他心裡對她產生
了一種說不出的惱火。她現在可以不理他,但她連借走他的書也不還他了嗎?
最後一個星期六,郝紅梅還是沒給他還書。他也仍然鼓不起勇氣問她要。他只好回家去
了。他借了金波的腳踏車,把自己那點破爛鋪蓋先送回去——下一個星期二就放假,他可以
在金波的被窩裡一塊混幾夜,省得放假時背鋪蓋。
回家後,他在星期天上午給家裡砍了一捆柴,結果把那雙本來就破爛的黃膠鞋徹底“報
銷”了,他只好穿了他哥少安的一雙同樣破爛的鞋。至於那雙扔在家裡的沒有後跟的襪子,
父親說,等秋天分到一點羊毛,再把後跟補上;襪腰是新的,還不能丟,湊合著穿個兩三冬
還是可以的——要知道,一雙新襪子得兩塊多錢啊!
星期天下午,他從家裡帶著六個高粱面和土豆絲混合蒸的乾糧——沒有掛包,只用一塊
破舊的籠布包著,夾在腳踏車後面,趕暮黑時分回到了學校。
學校正處於放假前的混亂中,人來人往,搬搬運運,鬧鬧哄哄,一切都沒有了章法。
他在校門口碰見了金波。金波說他正要出去給家裡買點東西,就接過他手中的腳踏車到
街上去了。
他提著破舊籠布包著的那六個黑乾糧,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他突然發現郝紅梅在前面走。她大概沒有看見他在後面。他真想喊一聲她,問問那本書
的事。
他這時看見前面走著的郝紅梅,彎下腰把一個什麼東西放在了路邊的一個土臺子上,仍
然頭也不回地走了,身影即刻就消失在女生宿舍的拐彎處。
孫少平感到有點驚奇。在走過她剛才彎腰的地方,他眼睛猛地一亮:這不正是他那本
《創業史》嗎?好,你還記得這件事!唉,你為什麼不直接交給我,何必用這種辦法……他
拿起那本書,卻在暮黑中感覺一些什麼東西從書頁中掉在了地上。
他一驚,趕忙低頭到地上去摸。他抬起了一塊軟軟的東西,湊到眼前一看:天啊,原來
是塊白麵餅!
他什麼也沒顧上想,趕忙摸著在地上把散落的餅都拾起來。餅上沾了土,他用嘴分別吹
乾淨。
他拿著這幾塊白麵餅,站在黑暗的學校院子裡,眼裡含滿了淚水。不,他不只是拾起了
幾塊餅,而是又重新找回了他那已經失去了好些日子的友誼和溫暖!
……就是因為這些原因,孫少平才重新又對這學校充滿了熱愛。於是,這學期報名日子
一到,他就一天也沒誤赴忙來了學校,甚至都有些迫不及待哩……
第十七章
開學已經兩個多星期,孫少平還沒有機會和郝紅梅單獨說話。
他看見紅梅換了一件半舊的紅格子布衫,好象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大概由於一個假期
在家裡,這個季節吃的東西又比較多一些,她原來很瘦削的臉頰現在看起來豐滿了許多。已
經度過了半年的城市生活,她也懂得把自己農村式的“家娃”頭,象城市姑娘一樣紮起了兩
個短辮;加上自做的、手工精細的方口鞋和一條看起來是新買的天藍色褲子,簡直讓人都認
不出來這就是郝紅梅了。其實她無非就是把原來的一身補釘衣服換成了沒有補釘的衣服。這
個小小的變化,就使一個本來不顯眼的人,一下子很引人注目了。同時也應該承認,郝紅梅
本來就具備那種漂亮姑娘的臉型和身段。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