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讓我帶點東西回去吧……”前田利家噙著淚,又用那怪異的聲調說了一遍,然後若無其事地用酒杯遮住臉,強作笑顏。
秀吉的心裡像插進一把利錐般,煞是難受。誠懇的利家在想什麼,要說什麼,他一清二楚。但是,這和他的想法相差太遠了。現在,秀吉和勝家已經錯失了共存的良機。但是,在勝家帳下聽命的利家別無他法。
“我明白你的苦衷。我定會滿足於你。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既然已經開了口,我怎麼好意思駁你的面子。”說完,秀吉又吩咐佐吉:“今夜我要和利家徹夜長談,你鋪兩套被褥。”秀吉分明是想封住利家的嘴,不再讓他說下去。利家也立刻覺察到了。
“實是誠惶誠恐。那麼,今晚就好好地聊聊吧……”
接下來,他們各自暢談著得意家臣的故事,戌時四刻左右,酒宴終於結束。秀吉和利家二人都喝得有些醉了,因此,剛一人鋪,頓覺睏意襲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會心地笑了。
“你說奇怪不奇怪,利家?”
“是啊,是奇怪得很。”利家用被子的一角包著膝蓋。“在這個世上,人們不應恣意妄為,各行其道,可是……”
“利家,剛才的禮物……”
“筑前是已看出我的意思?”
“讓我寫一封誓書,保證不讓秀勝繼承織田氏的天下,對吧?”
“哦,果然瞞不住你啊。自從右府的葬禮結束以來,修理始終擔心的,就是這個。”
“你……你認為我們兩人能共處嗎?”
“……”
“那好,我寫。你要多少份我也寫。我斷然不會讓已經改姓羽柴、成了我兒的秀勝來繼承織田氏的家業。”
“筑前,你把這個送給我做禮物,便已足夠。”
“但是,我也不想騙你:雖然我不會讓改姓了羽柴的秀勝來掌管天下,卻極有可能直接以羽柴的名義,奪取天下!”
“啊?”
“其實這天下還不是織田氏的,雖然統一天下是右府的大志,可無論是右府的親族,還是老臣,大家似都還沒有這種想法……你認為修理會這樣想嗎?”
“……”
“如他不這樣想,只好一戰。為了天下一統而戰。我可以等到來年冰雪融化之時,但,我心已定。”
不知從何時起,利家把兩隻手放到了膝蓋上,陷入了沉思。
“利家,如非要我寫下誓言,不讓秀勝繼承織田氏家業云云,那麼你有足夠的把握說服修理嗎?如有,我當然不會大動干戈。”
“……”
“日後,我羽柴秀吉可能會有很多敵人,但絕不會有一個私敵。即使對方窮兇極惡地向我撲來,只要他能明白這個道理,我也會不計前嫌,委以重任。可若他不明事理,莫說是他本人,就連他的家人,我也決不容情。這樣方能平定天下……這就是右府傳下來的法寶。你明白嗎?”
聽著聽著,坐在被窩裡的利家竟然叭嗒叭嗒地掉起眼淚來。秀吉如此直率,把心裡話都抖了出來,而他利家,對秀吉又何嘗不是肝膽相照?其實,利家心知肚明。勝家無非為了避開在冬天和秀吉決戰,暫時裝出別無異心……秀吉早已看穿了這一點,年輕的勝豐被一頓奚落,而利家也陷入了同樣的困境。
到底是勝家有理,還是秀吉正確?仍然疑問重重,可重要的並不是這些。一旦打起來,究竟誰會獲勝?秀吉已看穿了勝家的心機,他決不會坐等來年冰雪融化,若秀吉不肯等下去,勝家必敗無疑。
“利家,我還是寫下誓書吧。其實我根本沒有讓秀勝繼承織田大業的打算。我早就對神明發過誓了。可我的妥協只能到此了,也就是說,我絕不會保證不把信孝當作敵人,那得看他的具體行動而定。可是,一旦明確地說出口來,你也就無顏面對北莊的父老了。”
“是啊。”
“關於不對信孝發難的誓書,若只是我秀吉一人,即使寫了,也沒有多大意義。不如這樣,你回北莊告訴勝家,就說秀吉同意和池田勝人、丹羽五郎左三人聯名寫下誓書。不知這樣勝家會不會接受。若能接受,柴田家就平安了,當然,如再把三人聯名的誓書送給信孝,你自然也就保全了顏面。如他依然不肯改悔,那,柴田家的敗亡之日就到了……”
利家的肩膀不禁劇烈地顫抖,自己的處境是多麼尷尬啊!肩負艱難的使命前來出使,儘讓秀吉想方設法保全他的顏面。這是一個怎樣的老朋友?他既感慨萬分,又擔憂戰爭不可避免,只覺無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