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突然覺得,有點心酸呢?
邊遠小城郡王的最小的兒子,被選中入京做傀儡皇帝,邊城守將的小小女兒,在他離開的那一日拼命追逐,她的小白馬被殺了,她去騎她的阿六哥哥留下的烈馬。
然後她栽落,從此她的世界不再向前,萬事都已浮薄淺淡如窗紙上霜花,只剩下模糊的,她的阿六哥哥。
十二年。
他在寂寂深宮裡寂寞的唱貴妃醉酒,她在永遠的六歲裡堅守著那小小少年。
一對淒涼的童年玩伴,一生皇族辛酸的寂寥寫照。
唐怡光看著花花綠綠的軒轅旻,突然從臉上抹了一把,沾了一手的淚水去擦軒轅旻的臉,軒轅旻不動,眼底水光盈盈,任那孩子用沾滿點心碎屑的手拭去他的戲子妝容。
胭脂、螺黛、唇脂、珠粉、深紅眼線粉豔雙唇青黛長眉瓊脂肌膚……那些浮華豔麗的偽裝在少女沾滿淚水的掌中一一抹去,現出俊秀蒼白的少年容顏。
唐怡光撲了過去。
撲在十二年前的阿六哥哥懷中。
他離去在芳草連天的春日,一駕馬車帶走了她的阿六哥哥,她的故事便永遠停在了最後的追逐時刻,最後那一眼,從高過兩個身子的馬兒上落下,眼眸倒映著千里遼闊邊城荒戍裡漫天漫地的春草如煙。
從此後她只記得他們的落日馬場,他們的小白花和大黑彪,記得小小姑娘和小小少年的嬉戲,她在他肩頭看落日,看累了睡在他肩頭,晚上星月升起時他抱著她回去,袍角掠過遍野的蒲蓮花沾一身香氣幽淡的夜露。
多年後她做了他的貴妃,坐在金宮玉闕中吃著點心想她的阿六哥哥,攝政王說了,做貴妃就還她阿六哥哥,殺掉皇后就可以和阿六哥哥在一起。
皇后很好,可是沒有什麼比阿六哥哥更重要。
唐怡光將自己揉在軒轅旻肩頭,撕心裂肺的哭,軒轅旻抱著她,斜瞟著孟扶搖。
孟扶搖對他露齒一笑,道:“殺人者死。”
軒轅旻還在瞟她,半晌道:“你不就是不放心我麼?”
他抱著唐怡光慢慢站起來,道:“如果你們能贏,我便不爭,我帶她離開,給我一個閒散王爺做做吧。”
孟扶搖笑:“你捨得?”
“捨得不捨得,又如何?”軒轅旻習慣性的媚眼一撩,“你拖了東家拖西家,明為整軒轅晟,其實也為敲山震虎,否則殺一個軒轅晟,阿越自己早有成算,不用費這麼多事,你存心一次解決我們兩個的。”
“沒辦法。”孟扶搖笑眯眯,“陛下你讓我很警惕,你太能忍,太能裝,太有城府,娘娘我認為你是個禍害,但凡禍害,不能留。”
軒轅靈“嗤”了一聲,道:“你們兩個,一個牢牢滲透朝臣,一個乾脆交聯外境,我一個困居深宮光桿皇帝,從頭到尾也就是個資訊傳遞者和幌子,連身邊使用的人都是軒轅越的,我能蹦躂個啥?”
孟扶搖默然,心想你現在是被我兩人控死,但是如果到最後這個皇位宗越不做給你做,憑你丫忍了多年一朝得權的爆發勁,保不準就又是一個軒轅晟。
算你識時務。
軒轅旻抱起那個繫著他脖子不鬆手的多啦A夢,慢悠悠晃著她,道:“也沒什麼啦……我最終要的,只是自由而己……”
他眯著眼,神情嚮往語氣悠悠:“落日馬場的草原,明年春一定更漂亮了吧?那些鐵線草,櫻纓紅,蒲蓮,紫苜蓿……紅的黃的紫的綠的開得遍野都是,天那麼遠,遠得看不見頭,扯嗓子喊一聲,三座大山都跟著你嚷嚷……呵呵……真好,我受夠了四面宮牆,受夠了低聲唱曲,受夠了……受夠了……”
千里馬場,遼闊草原,浸淫多年的記憶裡的花香。十二年前草原上的孩子,終將含笑跨越這黑暗宮牆,一步步走向夢中的故鄉。
他便那麼神情夢幻的和孟扶搖擦肩而過,經過她身側時,突然頭一偏,極低極低的道:“孟瀚王,你這麼大手腕的要幫阿越奪位,真的只是因為害怕我得權後會加害他麼?”
孟扶搖震一震,軒轅旻卻已哈哈一笑,錯身走開。
孟扶搖沉默下去。
有些潛藏在最深處的心事,以為只有自己明白,誰知道連軒轅旻這個局外人都清楚,何況清明在心的宗越。
她突然覺得尷尬,不想再在宗越面前呆下去,匆匆道:“我出宮透氣去。”
宗越沒有動,看著她逃似的消失在宮牆之外,半晌,微微浮上一抹蒼涼的笑意。
那笑意是月色初升,星光卻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