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鼓樂之聲!還有儀仗!”駕車執事遙遙向前方一指。
呂不韋推開車窗一陣端詳:“繞道,從城南插過去。”
執事一圈馬韁正要回車,便聽鼓樂隊前遙遙一聲高呼:“先生且慢——”隨著呼喊,一個紅色身影便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到得車前三五丈處便氣喘吁吁地站住,展開一卷竹簡尖聲唸了起來,“君上有,有詔:先生榮歸故里,賜入國晉見,以全先生大名也!”
“噢!衛君要我晉見?”呂不韋驚訝地笑了,思忖片刻也不下車,只對著內侍使者一拱手,“既是如此,便請貴使上車同行。”內侍使者卻連連拱手道:“卑微小臣,不敢僭越,只當為先生鼓樂開道。”呂不韋笑道:“我本一介商旅,談何僭越?還是上車同行快捷了。”內侍使者還是連連拱手:“先生奉詔,便是國賓,小臣萬不敢當!”呂不韋笑道:“貴使執意,我便去了。”腳下一跺,三馬緇車便轔轔馳向古老的城池。
呂不韋的驚訝不是受寵若驚,而是莫名其妙。
衛國本是西周始封的王族諸侯,立國便是公爵之國。直到春秋之世孔夫子遊說列國,衛國依然是春秋十二大國之一。孔夫子那令人尷尬的“子見南子”的故事,便發生在衛國。然則,自從進入戰國,衛國便是江河日下。第十五代國君時,衛國自貶爵位,做了“侯”國。齊國滅宋後衛國大吃驚嚇,在第十七代時再次自貶,做了“君”國。從此便顫顫兢兢如履薄冰,守在濮陽龜縮不出。
庶民卻不然。殷商遺民們雖然成了周室諸侯的子民,卻無心做周人社稷宗廟與僵硬井田的奴隸,對殷商老民駕牛車走天下的傳統一心嚮往之,除了老弱婦幼固守桑麻,精壯男子不是離國經商,便是遊學為士,總之是不安於枯守家園。百十年下來,衛國便出了許多大商名士。留在濮陽的老國人,便只有嫡系正宗的西周王族血統的子民了。這些守望社稷的君臣“國人”們自恃血統高貴,便分外矜持,既不能阻止殷商老民外流,便也不再理會這些“見利忘義”的商人與士子。殷商血統的大商名士們偶然迴歸故里,也從來不入朝拜會衛國君臣,與老周室老國人也是兩不搭界。久而久之,便是個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大名士如商鞅者,竟是至死沒有回過衛國。此等老傳統之下,這個衛君卻要“賜”呂不韋“入國晉見”,如何不令人莫名其妙?
說起目下這個衛君,卻是戰國中後期一個奇異人物。
要知奇異處,便先得說說末世君道。戰國之世,一大批西周老諸侯國與洛陽王室的天子一道,都進入了風燭殘年之期。同是末世衰微,各個老國的因應之道卻不盡相同,大體說來,便有五種法式:其一,燕國式。得地利之便,整軍固守,拓邊擴地而進入“戰國”行列。其二,齊國晉國式。地廣人眾,新地主與士人崛起,廟堂高層恪守王道舊制而不思變革,終於被新貴們推翻替代,晉國成了魏趙韓三國,姜氏的齊國成了田氏的齊國。其三,宋國式。對先祖(殷商)功業念念不忘,不思變革而只圖名號驚人,執意稱王圖霸而遭列強瓜分滅亡。其四,陳、杞式。既非王族諸侯,卻又賴大聖賢祖先之名(陳國以舜帝后裔得封,杞國以大禹後裔得封)不思進取,逐漸被列國蠶食滅亡。最後一式,便是洛陽天子、魯國、衛國式。此三國都是正宗的西周王族血統,天子王族不消說得,魯國君是周公之後,衛國君是周武王弟康叔之後。進入戰國之世,這三國都是執意恪守祖先舊制,絲毫不思變革,國中始終一片死寂波瀾不驚。期間,魯國雖有新士人新地主崛起之徵兆,但也只是死水微瀾而已,迅速便沉寂了下去。三國之君主,也是一色的無為守成,小心翼翼地不開罪任何強國,甚事不做,守到那日算那日。雖然如此,魯國終究還是被齊國滅了。
從此之後,洛陽濮陽兩君主便更加小心翼翼了。
同是無為守成,洛陽濮陽卻也是小有不同。洛陽周天子是真正地任事不問,一應“大事”只交給太師處置。王族要依照祖制分封裂土,分便分,一片王畿便分封出了“東周”“西周”兩個公爵“諸侯”,王畿之地便真正成了孤城一座。縱然如此,周天子依舊是整日沉湎於殘破的樂舞,昏昏大睡絕不問事,此道以周顯王為最甚。
衛君的“君道”不同處,便在於孜孜不倦地鼓搗這個小城堡中殘留的臣民。目下這衛君名懷,時人便呼為衛懷君。此君癖好權術之道,縱然其天地小若濮陽一城,也是整日折騰樂此不疲。為了使臣下敬畏自己,衛懷君便派出十幾個心腹小吏,扮成官僕進入幾個縣令與幾個大臣的府中刺探其隱私。
一名縣令很是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