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一晚就寢,覺得身下有異,起身點燈,揭起褥墊一看,木榻草蓆已經破了一個大洞。次日清晨,縣令尚未進入公堂,衛懷君的特使便到了。說是特使,其實只傳一句話:“聞卿席破,特送新席一張。”放下草蓆便走了,直將個縣令驚得一身冷汗!
白馬津是衛國關市設卡收稅之重地。一日,衛懷君派人扮做客商,過關時有意向關吏行賄三件玉佩,免了十金關稅。當晚,關吏便被急召濮陽。衛懷君當頭便是冷冷一句:“神目如電,小吏豈可暗室虧心?三玉何在!”關吏大驚失色,當即奉上尚未帶回家的三件玉佩,並自請重罰。衛懷君卻又是哈哈大笑:“吏有改過之心,處罰便免了。”小吏敬畏國君神明,便也加進了“發私”行列,衛懷君的神明之舉便越來越多了。
除了“神明”,衛懷君還有一長,便是在後宮與大臣之間設定“螳螂黃雀”之局。衛懷君很是寵愛美妾洩姬,但又怕洩姬之父兄借勢坐大,便對正妻魏妃表現出異常的尊崇,同時又分別密囑魏妃與洩姬“發其不法”。對於已經零落稀疏的政務,衛懷君很是倚重信任掌管宮廷事務的長史如耳。怕如耳矇蔽欺君,衛懷君便擢升下大夫薄疑為上大夫,名為襄助如耳,實則使之兩相對抗。後來,這如耳與薄疑竟鬼使神差地成了同心好友。衛懷君覺察,立即同時罷黜兩人,又擢升了另一對冤家互為“襄助”。人或不解,衛懷君便是神秘一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不亦妙哉!”
衛國有了此等一個神秘兮兮活寶一般的君主,天下名士便是一片嘲諷。大名赫赫的荀子一針見血地指斥:“衛君,聚斂計數之君也!未及治民也。聚斂者,召寇、肥敵、亡國、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也。”
呂不韋一路忖度,衛懷君狡黠而善密事,必是探聽得自己商旅有成,要派給自己一個“義舉”。所謂義舉,對於商旅十有八九便是“獻金報國”。若僅僅是要錢,呂不韋無論如何是要出的,不管此君做何用場,都得出。否則,此君之口便會使你在天下沸沸揚揚五顏六色,你卻找誰個辯駁?然則,此君若是別有所圖,卻該如何應對?從今日之勢看,此君依然是牽絆衡平之術——鼓樂儀仗相迎以示其誠,君不出面以示其威,分明有求於人,卻矜持得要“賜見”於人。此君自以為高明,恩威並出面面俱到,呂不韋卻分明看到了一副蒼白的可憐相便在眼前。
“濮陽義商呂不韋晉見——”內侍尖亮的通報在颼颼冷風中分外刺耳。
呂不韋不禁笑了,未曾謀面便將他定在“義商”之位,除了獻金能有甚事?心下一鬆,便跟著導引內侍悠然進了陳舊殘破的大殿,過得一座黑沉沉的大屏便緊走幾步,在中央座案前深深一躬:“在下呂不韋,參見君上。”
“先生請起。”鬚髮灰白的衛懷君虛手一扶,又矜持地一笑,“賜座。”
呂不韋正要到最近的案前就座,卻見一名中年侍女悠然走來,伸手示意,將他領到了衛懷君左下側的案前,算是完成了“賜座”禮儀。呂不韋釋然一笑,便席地跪坐案前,卻只看著衛懷君不說話。衛懷君笑道:“先生達禮,本君卻是待士不周也。”呂不韋知道衛懷君這前半句是說他待君先話,算是通達禮儀,然後半句卻是不明,如此國君果然能自責麼?便一拱手道:“君召國人,原是常道,在下大幸也。”衛懷君目光閃爍間又矜持地一笑:“先生,無覺膝下有異乎?”呂不韋卻不看座案之下,只搖頭道:“在下愚鈍,敢請君上明示。”衛懷君一怔,終於又是一笑:“先生座案之下,草蓆破洞矣!”
其實,呂不韋入座時便瞥見了破舊草蓆上的一個大洞,偏是渾然不覺,要與衛懷君兜兜圈子看他如何做作,此刻便肅然一拱:“物力惟艱。君上節儉為本,在下感佩不已!”衛懷君似乎愣怔了一下,卻呵呵笑了:“原是捉襟見肘也,談何節儉。”見這位君主終於顯出困窘之相,呂不韋慨然笑道:“君上既有此言,在下願獻千金,以補宮室之用。”衛懷君卻又矜持地端了起來:“果然,義商無虛也。然則,先生區區千金,卻與社稷何補?本君之意,欲請先生撐持邦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呂不韋心下一驚,果然來了,這回顯然不是金錢之事,卻要小心應對,便謙恭笑道:“在下一介商旅,何能撐持邦國?若是事端之難,敢請君上明示。”
“區區細務,不難不難。”衛懷君笑得分外可人,“本君思忖:先生理財大家,可做我大衛關市大夫,專司十三處關卡稅金。每年若能收得萬金,三成便歸先生。先生既有官身,又是公私兩利,豈非立身上策乎!”津津樂道,竟很有幾分得意。
驟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