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子請入座。你我謀劃完畢,西門老總事會帶你逐一驗看。”
兩人在天井正中的石案前席地對坐,老總事捧來一隻大銅盤,盤中卻是兩大碗飄著甘醪異香的果酒。呂不韋笑道:“此乃邯鄲甘醪薛特釀的山果醪,已經窖藏了五十年。我遇大計,飲酒只限一碗。公子另論,儘可一醉也。”
“先生差矣!”嬴異人拍案慨然,“公為我而計,異人豈能醉死夢生?公之規矩,也是異人規矩,一碗了事。”
“好!”呂不韋原是多方試探嬴異人稟賦心志是否可造,如若委實不堪扶植,自當退而重操商旅,此刻見這位王孫竟是舉一反三,於酒色二字尚能自律,心下便是十分高興。兩人碰得一碗,呂不韋便問:“咸陽朝局大勢,公子可否清楚?”見嬴異人連連搖頭,呂不韋便將范雎魯仲連平原君等所說情勢加上自己的條分縷析,從長平大戰後說起,一氣便是半個時辰,竟彷彿親歷親見。嬴異人聽得感慨唏噓不能自已,末了一聲哽咽道:“嬴氏凋零如斯,異人於心何安?先生若有良謀長策,自當決計聽從!”
呂不韋叩著石案道:“長策遠圖,也須以第一步為根基。目下只說起步:三年之期,全力使公子重回咸陽。開步最難也。我之謀劃:不韋營咸陽,公子營邯鄲,全心周旋,力謀勝算。”
“我?我……卻如何周旋?”
“公子毋憂也。”呂不韋悠然一笑,“旬日之後,這座金庫的主人便是公子了。公子當在邯鄲廣交名士,疏通國府,讓異人的賢名傳遍列國,更傳到秦國。”
“先生……”嬴異人的臉唰地白了。
“公子毋得他想。”呂不韋搖搖手打斷了嬴異人的急切表白,沉重地一聲嘆息,“坦誠相告:不韋不吝金錢,唯一擔心處,便是公子心志不堅,一朝金錢在手便玩物而喪志,舍大事而圖享樂……若有那一日,嬴異人、呂不韋,便將成為天下笑柄也。”
“先生!”嬴異人嘴唇猛烈地抖動著,從腰間大帶猛然抽出一把短劍,“先生引我起死回生,嬴異人若自甘沉淪,當為天地不容!”說話間左手在石案上一攤,短劍一閃,左手小指便蹦出了丈餘之外!
呂不韋肅然站起深深一躬:“公子有此壯士之心,不韋夫復何言?”
西門老總事已經匆匆過來,將嬴異人的傷口上藥包紮。不消片刻,嬴異人便疼痛全消神色如常。呂不韋便笑道:“公子若有精神,今日尚有最後一事。”
“先生但說無妨。”
“敢請公子,將十六年的王孫生涯細細敘說一遍。”
一聲嘆息,嬴異人點點頭,便斷斷續續地說了起來,直說到天井的日光變成了月光,月光又變成了日光。
四、博徒賣漿 風塵兩奇
太陽初升,呂不韋的單馬軺車輕快地進了博酒道。
博酒道者,廣聚天下美酒之大市也。這是邯鄲城名聞天下的一條三里長街,列國酒鋪比肩相連,酒香幾乎瀰漫了半個邯鄲。商市規矩:酒市不開飲。也就是說,這博酒道之市易,只做整桶整車的買賣,卻沒有飲酒場所。如此一來,大酒市便不會奪了諸多飯鋪酒肆客寓的聚飲生意,商旅之間便相安無事。然則,氣勢如此宏闊的酒市,果真沒有酒商酒痴與遊人的品啜之處,也是煞了風景。歲月磨合,這博酒道兩側便有了三條小巷,卻是專一的賣漿去處,市人一律呼為“漿巷”,卻是別有趣味的飲者佳境。
漿者,淡酒也,時人俗稱“醪”,後世流變為“醪糟”。漿者醪者醪糟者,實則都是酵釀的米酒,其歷史實在是源遠流長。《周禮》記載:天子六飲,水、漿、醴(甜酒)、涼(以水調酒)、醫(藥汁)、酏(粥),其中的“漿人”一職,便是專司釀造這種甜淡米酒的作坊。漿之釀製,三兩日便能成酒,只能鮮飲,不能長途販運。見之於酒市,自然便只能是邯鄲國人的小買賣,既不會傷及諸多飯鋪酒肆客寓,也給博酒道增添了幾分飲者神韻,便成了邯鄲酒市的一道特異風景。深深小巷,且釀且飲,時鮮家常,別有神韻,竟是大得市人青睞。
軺車在博酒道走得片刻,便到了中間一條漿巷。這是一條石板小巷,乾淨整潔,兩側小店挑出各色酒旗,醇香酒氣騰騰瀰漫。巷中無車無馬,盡是各色酒痴遊蕩,進進出出,呼喝熙嚷,竟是比大街還多了幾分熱鬧。軺車停在了街巷相接的空闊處,呂不韋信步進了小巷。邊走邊打量間,便見酒旗林中一面菱角黃旗飄蕩,“甘醪薛”三個大紅字招搖奪目。呂不韋眼睛驟然一亮,便徑直向這家酒鋪走來。
甘醪酒鋪在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