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動之際,國王威權便是鎮國利器,秦昭王如何敢須臾離開?說起來,自長平大戰後秦昭王已經是十餘年沒出王宮了,縱是夏日燠熱,也只有忍了。
熱歸熱,國事還是不能耽擱。給事中幾番選擇,秦昭王便允准了在後宮園林的滈池邊召見一班老臣。這滈池是東引滈水入宮成池,再南流出王宮園林入渭水,是關中兩水在咸陽王城結成的一顆明珠。池中活水流動,碧綠汪洋。岸邊垂柳成行,時有大石亭面水臨風,實在是比大冰鎮暑的王宮書房還清爽了許多。今日,外圍最寬敞的一座石亭便做了小宴鋪排。明月剛剛掛上樹梢,一班應召老臣便陸續來了,一時間交錯行禮談笑風生,池邊一片喜慶。
誰也沒有料到,老秦王這番召見的竟是清一色的經濟老臣:大田令(掌農事土地)、太倉令(掌糧倉)、大內(掌物資儲備)、少內(掌錢財流通)、邦司空(掌工程)、工室丞(掌百工製造)、關市(掌商市交易並稅收)、右採鐵(掌採掘鐵礦石)、左採鐵(掌冶鐵),還有一位駟車庶長,齊楚楚十位老臣。這十位臣子雖然都是經濟大員,爵份、執掌、隸屬卻是三等:駟車庶長為高爵王族大臣,因執掌王族封地生計,關涉經濟而被特召;大田令、太倉令、邦司空三位,為經濟官員之首,位列朝堂大臣,直向秦王奏事;其餘六位,則是開府丞相的屬官,大體皆是大夫級中等爵位,尋常情勢下都是聽命於丞相而不直接面對秦王。此等官員職爵雖低,卻都是實權在握,直接與百業庶民打交道,便被坊間國人呼為“業官”,即專精一業之官員。
依國事法度與秦國傳統,這般三等臣子合為一體被國君召見,是從來沒有先例的。也許正是因了這個緣故,老臣子們禮遇寒暄之後,便三三兩兩地議論起來:
“足下瞅瞅,召來一班致仕老朽,你說老秦王要做甚?”
“無非要大行敬老之風,老王先自垂範朝野,豈有他哉!”
“老哥哥可笑也!若行敬老,能獨敬我等食貨之老?其餘老臣便不算老麼?”
“大是大是!老夫之見,大約還是老王要謀經邦濟世之策,要我等建言獻策。”
“不不不!”一老連連搖頭,“屬官盡在,丞相缺位,能做朝會謀劃?”
“對也!丞相不來,忒也託大!”一老竟憤憤然了。
“禁聲禁聲。”一老低聲笑道,“丞相能不來麼?那是未奉王命,不得見召。”
“這就奇了。一年丞相便不見重,匪夷所思也!”
“不召丞相,老秦王有精神?聽得完我等絮叨?”
“聽得完聽不完不打緊,要緊是誰個總攬推行?老秦王自個動手麼?”
“這不對了?說說而已也,聽聽而已也,莫得當真了。”
便在老臣們驚喜憂戚莫衷一是之時,便見四盞風燈悠悠從池邊而來,老臣們立時肅靜了下來。風燈漸行漸近,卻見老秦王坐在兩名武士抬著的荊山竹榻上,雪白的長髮散披在佝僂的肩頭,寬大的麻布袍袖幾乎苫蓋了小巧精緻的竹榻,一雙老眼始終微微閉著,時不時傳來一聲斷續的呼嚕。看看將近石亭,走在竹榻旁的給事中輕輕咳嗽了一聲,老秦王立即睜開了雙眼,呵呵笑聲便隨風飄了過來:“老人都到了,好啊!不用見禮,各自入座,先吃喝著了。”說話間竹榻穩穩落地,秦昭王拂開了前來扶他的給事中,竹杖一點便站了起來,微微顫抖著霜雪般的頭顱一步步挪了過來。
“參見我王!”老臣們肅立在亭外各自座案旁,齊齊地躬身施禮。
“坐了坐了。”秦昭王呵呵笑著靠進了特設在石亭寬大臺階上的坐榻座案,伸展著腿腳掃視了老臣們一眼,“誰不能席地?說一聲,換坐榻了。”
“臣等尚可。”老臣們齊齊地回了一聲。
“老來能屈伸,好事也!”秦昭王感喟一句,便舉起了大爵,“都是一班老人,竟是多年未曾謀面。來!先幹一爵,諸位硬朗康健!”
“我王萬歲!”老臣們興沖沖一呼,便紛紛舉爵汩汩飲了下去。
“難得也!”秦昭王悠悠啜了兩口,放下酒爵笑道,“今日月明風清,與昔年老人一聚,實堪欣慰。諸位盡皆經邦濟世之臣,掌事務實,熟悉我土我民,雖致仕有年,時或有上書言事者,足見老人憂國之心未嘗有減也!”激勵一番,秦昭王便是一聲嘆息,“天意也!長平大戰後,老夫有失洞察,三戰皆敗,國力大減,竟不能出函谷關逐鹿中原,誠令山東六國笑耳!當此之時,如何使秦國再起?如何使根基夯實?老夫竟無良策以對,便想請老人一謀。諸位但以國事為重,儘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