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高呼:“修莊有客——”
片刻之間,便聽院內朗朗笑聲,一人布衣散發大袖軟履,從竹林小徑悠悠走來,分明便是那個傳信商賈呂不韋,只目下看去,卻是比在丞相府多了一份消閒灑脫,全然不似尋常商賈那般珠玉滿身。及至近前,呂不韋顯然有些驚訝,看了一眼侍者,竟沒有說話。
“先生客人領到,在下告退。”侍者一躬,便轉身去了。
呂不韋這才笑著一拱手:“綱成君布衣而來,不慮白龍魚服之患?”
“這是秦國。”蔡澤一副為政者的自信,“走,進莊說話。”
客寓庭院不大,卻是楊柳掩映綠竹婆娑,人行林間石板小徑之上,清風徐來,幽幽然毫無溼熱鬱悶之氣,頓時神清氣爽。蔡澤搖著鴨步道:“足下所取修莊名號,卻是何典何意?”呂不韋從容笑道:“荀子有言:內不修正其所以有,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則國不免危削。不韋取荀子‘修正’之說,命為修莊,尚請綱成君斧正。”蔡澤略顯矜持地一笑:“荀子此言,是在稷下學宮論戰王霸之道時說的,其時老夫在場也。此言乃邦國理財之說,本意在勸人勸國:要自省、改正對自己財富的用途,而不能總是圖謀佔有他人財富。否則,在國國危,在人人危。能出此典者,必有兩處異於常人也!”呂不韋不禁笑道:“憑君論斷,兩處何在?”蔡澤站住了腳步正色道:“擁鉅萬財貨,讀天下群書。否則,絕然不能出得此典!”呂不韋哈哈大笑:“一莊之名,在君竟成卦象,綱成君好學問也!”蔡澤卻是一臉板平:“無打哈哈,老夫所言對也錯也?”呂不韋只笑得不停:“對也錯也,原在君一斷之間,我說卻有何用?綱成君請——”
一路走來,過了竹林便見一片楊柳圍起三座茅屋,茅屋小院前一座掩在楊柳濃蔭下的茅亭,茅亭下石案上一尊煮茶的銅爐,正悠悠然蒸騰出一片異香。蔡澤便是一拍掌:“好個修莊,簡潔舒適,有品!”呂不韋笑道:“這是客寓最簡陋、最便宜、最僻背的一座庭院,我稍事收拾了一番而已。”蔡澤連連點頭:“好好好,身在商旅,卻是本色自守。噫!你好棋!”話未落點便大步搖到了茅亭下,盯著石案上的棋局不動了。
“閒來無事,自弈而已,綱成君見笑了。”
“黑棋勢好!”蔡澤目光依然釘在棋盤,“足下以為如何?”
“不韋之見,倒是白棋略好。”
“不不不,黑棋好!”說著一招手,“我黑你白,續下。”
“也好。”呂不韋轉身啪啪拍得兩掌,茅屋中應聲飄來一個綠衫少女,便跪坐案前伺服那尊茶爐了。呂不韋坐進了蔡澤對面便是一拱手:“請。”
“噫!荊玉也!”蔡澤拈起一枚黑子打下,卻捻著兩根指肚驚歎起來。
“好手!”呂不韋由衷讚歎一句,“這荊山玉非上手不知其妙,然若非酷好棋道之箇中人,指肚卻實在難有這般功夫!”
“嘖嘖嘖!”蔡澤已經從棋匣中夾起了一黑一白兩子,對著午後陽光自顧端詳,“藍如海天,紅如朝霞,合如七彩霓虹!上品也!”轉身又打下一子,“打得荊山玉,方不枉了老夫平生棋藝,走啊!”
呂不韋拈起白子悠然一笑:“綱成君贏得此局,我當輸君一副好棋。”
“妙!”蔡澤拊掌大笑,“便博一彩!不為居官受禮也。”
大約半個時辰,蔡澤在黑白密交的棋盤上打下一子笑道:“最後官子,完了!”一伸腰長吁一氣,端起面前茶水便呱地一聲吞了下去,“好茶!”呂不韋端詳盤面片刻,笑道:“我輸大半子。綱成君果然聖手!”蔡澤哈哈大笑:“大半子麼?數數!”呂不韋笑道:“久在商旅,不韋粗通算徑,略知心算之術,不用數。”
“圍棋局數,足下可曾算過?”蔡澤立即跟了一句。
“綱成君但說佈局基數,不韋試算之。”
“好!見方三路,九子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一萬九千六百八十二局。”呂不韋默默掐指,當即做答。
“見方五路,二十五字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八千四百七十二億六千八百八十萬九千四百三十局。”
蔡澤目光一閃:“全盤三百六十一路布棋,可演幾多局數?”
呂不韋低頭沉吟片刻,抬頭答道:“圍棋總局,無人算盡。依不韋算來,大約要連寫五十個萬,才是大體數字。五十個萬字,便是用盡數元,亦無法計之。”
“匪夷所思也!”蔡澤驚訝了,“若非當年聽墨家禽滑釐大師說過圍棋局數,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