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星隨旋兮,日月遞炤
四時代謝兮,大化陰陽
人道修遠兮,惟聖賢不求知天
天不為人之惡寒兮
地不為人之遼遠
君子之道以常兮,望時而待,孰制天命而用之!
嗚呼——
我才遠行兮,天地何殤
吾心悠悠兮,念之久常
蒼沙激越的歌聲在山巒迴盪,弟子們卻連歡呼都忘記了。但為戰國士子,誰都知道楚風招魂曲的淒厲悲切,今日荀子唱來,卻是情境大異,使人平添一股烈烈感奮之情懷,弟子們一時竟是肅然默然。及至荀子轉過身來,李斯便是深深一躬:“我師賜歌,辭意深遠,鼓盪人心,李斯謹受教!”韓非也是一躬:“老師發乎《天論》,出乎《離騷》,過屈原之《天問》多矣!弟子當銘刻在心:制天命而用之!”荀子慨然一笑:“韓非呵,子能以老夫之歌與《天問》相比,頗近大道也!屈子者,烈烈有識之士也。然士子盡如屈子者,天下亦難為矣!”
“弟子謹受教!”李斯韓非甘羅蒙恬四人同聲一拱。
“日當正午,離學弟子出山——”
隨著陳囂的宣呼聲,少學弟子們齊喊一聲師兄出山嘍,挽手成圈踏歌起舞,唱得卻是依荀子《勸學》篇編得一支歌兒:“青成藍兮藍謝青,冰寒水兮水為冰。積跬步兮成千裡,十載學兮做礪繩。出山行兮路修遠,學之大兮終得成。”
歌聲漫漫,蘭草青青。李斯韓非四人終是依依不捨地去了。峰頭的荀子如一尊雕象般臨風佇立默默遠望,眼見四人身影漸漸出了山口,漸漸變成了綠色山巒中的悠悠黑點,漸漸消失在通向北方的官道。
四、呂不韋終於立定了長遠方略
蒙恬驚訝地發現,渭水南岸變得熱鬧了許多。
咸陽建成百餘年,一直背依北阪橫亙在渭水北岸的巨大河灣裡,都會的風華繁盛便也全部集中在了渭水北岸。南岸平川多有山塬,水流皆從南山奔出進入渭水,道短流急,農耕艱難,由來是未曾開墾的荒莽之地。當年遷都咸陽,秦人聚居渭水北岸,孝公商鞅將幾乎無可耕之田的渭水南岸劃做了秦國公室的園囿。禁耕禁工百餘年,渭水南岸林木成海禽獸出沒,無邊蒼莽直接巍巍南山,竟化成了一片天下難得的陸海。除了一條通往藍田大營的備用車道,一座南山北麓的章臺,這裡幾乎沒有任何官署建築。然造物神奇,在這茫茫陸海的北部,也就是與咸陽遙遙相對的渭水南岸,有一條叫做灞水的河流從莽莽南山入渭,兩岸生得大片大片柳林,蒼茫搖曳覆蓋百餘里,但逢春日,柳絮飄飄如飛雪漫天,北岸咸陽遙遙望去竟是茫茫如煙,秦人蔚為奇觀!便在這灞渭交匯柳絮如煙的地帶,不知何年何月積起了一片方圓數十里的清澈大湖,周邊花草蔥蘢林木茂盛,人云有芝蘭幽香,秦人便呼為蘭池。
一池如鏡,兩水如帶,柳絮如煙,松柏成海,背依南山,遙望北阪,渭水南岸直是風物天成,於是也漸漸成了國人遊春踏青的勝境。然因是王室苑囿,農工百業卻始終不能涉足這片亙古荒莽之地。尚商坊的六國商旅無不歆慕蘭池灞柳,紛紛上書王室,請準在此開設百工作坊與商鋪酒肆。蔡澤為相時,也曾經提出“渭南開禁,興建溝洫,拓展農田,以為山東移民墾荒之地”的方略。然其時正逢秦昭王晚年守成以對六國,諸事不願大興,山東商旅的上書與蔡澤的拓展方略都做了泥牛入海。蒙恬離開咸陽時,渭水南岸還是清幽荒莽如故,目下卻大是不同了。
蘭池與渭水之間的柳林地帶,工匠紛紜人聲鼎沸,兩座大碑赫然矗立,東碑大刻“文信學宮”,西碑大刻“文信賢苑”。顯然,都是以呂不韋封號命名!兩片工地之間,一道石條大橋直通北岸咸陽,與西面的渭水老白橋遙遙並立,成為滔滔渭水的兩道臥波長虹。咸陽南門原只有兩座城門:正對白橋的是正陽門,南向與南山主峰遙遙相對,故為南正門;西側兩裡一道側門,因直通西去故都雍城的石港碼頭,故曰雍陽門。如今卻又在南正門以東新開了一道城門,叫做櫟陽門。櫟陽門正接新橋,東側又新建了一座石港碼頭。蒙恬揣摩,必是在碼頭登船便可東下故都櫟陽,所以才叫了櫟陽門,與西側門之名實正相呼應。文信學宮與天下賢苑之南的蘭池岸邊,也有了幾家已經開張的商鋪酒肆,更有許多正在修建的喧鬧工地,車隊人流紛紜交錯,一片繁忙熱鬧。
“怪也哉!呂不韋要在秦國興辦私學麼?”
念頭一閃,蒙恬無心回家了,略一思忖便打馬直奔了南岸山塬的那座隱秘莊院。可進山一看,面目已然大非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