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沒有朝會了。這次遠召郡縣大員近聚咸陽百官而行新春朝會,實在是振奮朝野的非常之舉。清晨卯時之前,所有有資格參加朝會的官員都冠帶整齊地候在了正殿外的兩座偏殿大廳。相熟交好者便低聲詢問議論幾句,問得最多的話是:“足下以為今日朝會當首決何事?”答得最多也最明確的話是:“伐交逼趙,迎還公子。”嗡嗡低語中卯時三聲鍾鳴,正殿大門隆隆開啟。官員們便依著爵次絡繹出廳,踩著厚厚的紅地氈踏上了三十六級藍田玉砌成的寬大臺階,魚貫進入了久違的大殿。
誰也沒有料到的是,被抬上大殿的秦昭王卻是一句話不說,進入王座只一擺手,長史桓礫便開始宣讀近日尚未發出的幾卷詔書,唯一稍能引起朝臣關注者,便是前將軍蒙武被升爵一級,調任離石要塞做守關副將。宣讀詔書便是將已決之事通告朝臣,而並非徵詢商討,朝臣們聽了便是聽了,誰也無須說話,只一心等待那個真正要“會議”的軸心話題。誰知接著卻是綱成君蔡澤向朝臣知會李冰平息蜀地水患的功績,桓礫再度宣讀了一卷詔書:蜀郡守李冰爵封右庶長,兼領巴郡,授“五千”兵符,得調駐蜀秦軍隨時討伐苗蠻之亂。此事原是朝臣皆知,自然也不會有任何異議,人們依然在等待那個“會議”話題。
誰知等來的卻是老秦王淡淡的四個字:“移朝太廟。”
太廟勒石雖是已經預先通告的大禮之一,然則誰也沒有真正將這件事放在新春朝會之上。蓋勒石者,無一不是念功念德以傳久遠。而太廟勒石,自然便是念茲念祖追昔撫今。老秦王高壽久病,憶舊念祖也是老人常情,太廟勒石也是垂暮之年的題中應有之意,作為開春大禮也不會有誰非議鋪排過甚。然則,朝會無“會”,便行此等“虛舉”,眼看便是將太廟勒石看作了最重大的國事,朝臣們心下便有些不以為然。戰國之風奔放少迂腐,臣下耿耿言事蔚然成習,當下便有一班資深老臣先行站起詰難:“秦王多年未曾朝會,念王老病之身,臣等無意責之。今日既有朝會,便當會議迫在眉睫之國事,何能因勒石太廟而疏於國家大朝?”領頭說話者便是那個“冷麵惟一堂”老廷尉。
秦昭王卻只有一句話:“今日朝會便在太廟。勒石之後卿等再行會議。”
如此一說,便只是個先後次序之事,朝臣們再無人異議,魚貫出宮各登軺車便浩浩蕩蕩地到了太廟。太廟在王城之內王宮北面的一座小山之下,松柏蒼鬱殿閣層疊恍如一座城堡,第三進的中央大殿供奉著秦人嬴氏王族的歷代國君的木像,香菸繚繞肅穆靜謐。秦昭王車駕當先而行,到得巍巍石坊前便停了車馬,被六名內侍用一張形同王座的特製坐榻抬著進了太廟。隨後官員們得到的命令是:“本王已代群臣祭拜,彼等無得停留,直入大殿庭院。”朝臣們不禁便是一陣驚愕!
太廟者,邦國社稷也。如此重地任是國君親臨,也須前殿祭拜方能進入中央正殿庭院,等閒臣子不奉王詔則根本不得進入太廟。如今既來,如何能“無得停留直入大殿庭院”?雖是驚愕疑惑,然終究只是一件關乎禮儀的事。在“禮崩樂壞”的戰國之世,在蔑視王道禮治的秦國朝臣心目中,如秦昭王這般越老越見強悍的國君能下如此詔令,必然有著比禮儀更重要的因由,走便是了,說甚!
一條石板道將大殿庭院分做了東西兩片柏林。朝臣們從石板道絡繹進入庭院,便見東手柏林空地中一柱紅綾覆蓋的兩丈大碑巍然聳立,碑前三牲列案香菸繚繞,秦昭王的坐榻已經落定在大殿與柏林之間。兼職司禮大臣的老太廟令將朝臣們分派成兩方站立:王族臣子一方,非王族臣子一方。歷來按文武成方按爵次列隊的傳統規矩今日竟被破了,臣子們便又是一陣驚訝迷惑。
“太廟勒石大禮行!樂起——”老太廟令一聲號令,大殿高臺下的兩方樂隊驟然轟鳴,宏大昂揚的樂聲頓時瀰漫了柏林瀰漫了太廟。蔡澤聽得明白,這樂聲不是各國王室在大典通行的《韶樂》,而是秦風中的《黃鳥》,心中不禁便是一動,左右一瞅朝臣們也是眉頭大皺,便知今日勒石必非尋常!《黃鳥》是春秋時期風靡秦國朝野的一首歌謠,是老秦人追思為秦穆公殉葬的子車氏三良臣而傳唱的輓歌。至於戰國,《黃鳥》依然是秦國朝野最熟悉的悼亡歌。然終因此歌隱隱包含了對秦穆公殺賢而導致衰敗的譴責,從來不會在禮儀場合被當做開禮之樂。更有甚者,今日勒石在太廟,太廟大殿的正中位置便供奉著赫赫穆公,開樂便是《黃鳥》,老秦王要做甚?
“老臣有話!”樂聲未到一半,王族隊首的老駟車庶長嬴賁大踏步到了秦昭王坐榻前,“今日太廟大禮,如此樂聲暗含譏諷傷及